最近日頭落的慢，可能是快到夏天的緣故，不過今天天氣不好，隻相差幾分鐘的功夫，外面天色已經沉了下來。

戴甯難得和宋巡一起回家，從下樓就開始說個不停，他和淩晨這對兄弟倆性格很像，一旦開始話題就管不住嘴。

宋巡面對旁人的唾液橫飛感到不耐煩，早知道他就晚一點走了，至少要跟戴甯錯開時間。

“我扔個垃圾，你先出來。”宋巡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廢紙說。

“你快點！”戴甯毫不自知已被嫌棄，一蹦一跳的往前走去。宋巡直接回頭折返，準備到遠一點的垃圾桶扔垃圾。

明暗不定的教學樓走廊上隻有他一個人，耳邊偶爾會傳來學生逐漸遠去的嬉鬧聲，他一邊清晰聽着自己的鼻音，一面朝走廊的一個拐角走去，在拐角的轉折處，一個修長的影子出現在他的眼前。

宋巡盯着影子頭頂尖尖，腳步下意識放慢，可能最近觀察石蕭的時間太長，就連随便一個影子他都感覺是他。回想起石蕭收到禮物，珍寶似的揣進兜裡，他就心裡窩的難受。他之後會買一個什麼樣的東西回禮？不管是什麼，他肯定都是一心一意想着對方的，光是這一點就令宋巡沒有由來的反感。

興許是報複心理作祟，宋巡一個跨步上前，精準的踩中了影子的頭部，看影子折射在自己褲腿上扭曲的模樣，宋巡滿意擡頭，和影子的主人對視。

“啪嗒。”

幾乎同時，微妙的聲音在宋巡面前響起。

石蕭僵在原地，如同一棵撼動不倒的松樹，他的手臂向胸前伸直，在他手心裡還有一樣東西。宋巡還沒來得及搞明白，石蕭已經手腕向下旋轉，五指松開，手心裡的東西也順勢跌落進垃圾桶中。

東西下落速度很快，卻在宋巡眼中開了減速器，那是一個粉色的包裝紙袋，上面有很多細長的切割痕迹，每一個痕迹切口處平滑，是用小刀割的，而又因為切割痕密密麻麻，令整個包裝看不出本來的樣貌。

小小一團禮物蹭着垃圾袋，在寂靜的空間裡發出“咔莎”聲響。

宋巡呆住了。他發怵的擡頭，這一次，石蕭和他不隻是淺淺的對視，而是雙方深深的看着對方的眼睛。

一雙眼睛沒有絲毫情緒變化，而另一個明明什麼都沒有做的人，反而有些退縮，好像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宋巡控制不住轉移自己的視線，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回避石蕭，比起石蕭，垃圾桶中的東西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你...不要了？”宋巡最先愕然開口。

“不要了。”石蕭聲音幽幽，他本就白皙的面孔更發青了些。

“不太好吧？畢竟是别人的心意。”宋巡嘴上這麼說，心裡卻不像剛才那麼堵了。

“你真這樣認為？”石蕭有氣無力的扯扯唇角，宋巡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他擡頭剛要解釋，這才發現石蕭在白天明亮清澈的眼睛，此刻竟是如此漆黑空洞沒有任何的生氣，和機器縫在布娃娃上的紐扣眼睛一樣，都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裝飾，宋巡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

宋巡尴尬的點點，石蕭面無表情的松開踩踏垃圾桶的腳，垃圾桶的蓋子閉合，凄慘的禮物也就這樣隐藏在黑暗下，好似某顆永遠不見天日的心，在一點一點的被小刀劃開，釋放黑暗。

石蕭沒有接話轉身走了，他脊背彎曲，像被重物壓着。

這樣的石蕭根本就不是宋巡至今為止所了解到的，他完全推翻了宋巡所有的印象，也印證了宋巡在他身上發現的違和感。他在外人面前表現出的所有一面全部都是假裝的，隻有剛才他才撕開了一些僞裝，竟是如此陰暗與虛僞。

宋巡打開垃圾桶，拿出石蕭扔掉的東西，包裝袋裡是一個摩天輪形狀的鑰匙鍊，上面挂着兩道劃痕，談不上特别精美，卻很别緻，市面上應該很少見。

他把鑰匙鍊攥在手裡，手指發白。

——

好像從這之後，宋巡和石蕭的關系生疏，到後來話都說不了幾句。石蕭臨近畢業，宋巡也不再寫信，他查了查用掉的信紙，好巧不巧正好519封，如果再有一封就可以湊個好聽的整數了。

他和往常一樣坐在教室裡虛度自己的青春，後來高考開始，他在家裡休息了四天，返校後高三生的畢業典禮已經結束，他沒有見到石蕭最後一面。取而代之的，宋巡在自己桌子上看見了一本熟悉的英語字典。

裡面夾了一封慘白色的信紙，上面同樣散發着淡淡的草莓味。

“我累了，謝謝你。”

字迹筆鋒蒼勁又不失清秀好看，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信結尾的那個重重的句點。句點周邊有一圈圓形齒輪狀的水滴漬，導緻這句話的後半段字體略顯模糊。

可能下筆之人原本不想點句點的，但奈何要掩蓋污漬，隻能加上。

宋巡盯着句點，用指腹反複摩擦，比起水漬更像淚痕，意識到之後的宋巡渾身疼痛，胸膛比以往都要劇烈的鼓動。毫無由來的感情侵蝕着他，他連心尖都為之顫抖。

石蕭的字并不圓潤可愛，他自诩了解，其實他從一開始就不曾真正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