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
在意。
阕開霁在心裡咂摸着這兩個詞,用自己九年義務教育學到的語文知識,判斷了語境。
片刻後緩緩開口,回答聞根:“十六年前,我十歲的時候。”
——十歲,是因為父母都不在了,所以才來中國的?
好像看出聞根的猜測,阕開霁接着說下去:“你知道梁祝的故事吧。”
聞根點頭。
“我爸是俄羅斯人,來中國留學遇到我媽。但是家裡給我爸訂了婚,不願意接受他們。”
阕開霁彎了彎眼睛,但眼睛裡沒什麼笑意,“我其實不太知道他們之間的事,但大概就是這樣,我出生之後就在俄羅斯,一直沒見過我媽。我問我爸,我爸說她在中國,在等我們。”
“十歲那年他好像終于抗争成功,說要帶我回中國找我媽,說以後我們就一直在中國生活。但等到來了之後才發現,我媽早就去世了。”
“她大學讀野生動植物資源保護與利用,回國後大部分時候都在野外工作,去世後,她的骨灰就在她研究勘探的山谷裡。我爸……知道這件事後就跳崖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梁祝的故事。我媽同事給我講的,她帶我看蝴蝶,哄我說我不是沒爸爸媽媽了,隻是他們都變成蝴蝶在陪我。”
阕開霁聲音很輕快,突然頓了一下,帶上點刻意的笑意,問聞根,“你哭什麼?”
聞根搖頭,聲音很悶:“沒哭。”
可他鏡片上分明還挂着一滴眼淚。
阕開霁再次強調:“很久之前的事了——所以我家沒那麼多規矩,我也不是很懂。”
“如果你願意教我的話……”
聞根現在好像置身珠穆朗瑪峰,因為缺氧腦子都不清醒了,根本想不到任何東西,更不知道自己要教阕開霁什麼。
他覺得自己什麼都教不了,自己實在是個太平凡的人了,自己不知道阕開霁經曆了什麼樣的痛才成為現在這樣漂亮的蝴蝶,也不知道阕開霁看到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而且……阕開霁經曆這麼多事情,見到過這麼刻骨銘心的愛情,一定看不上自己這麼平淡庸俗的喜歡。
蝴蝶抖落翅膀願意灑給他一些花粉已經足夠慈悲了,他居然還想追問他們之間是什麼關系。
聞根很難過,不是因為自己和阕開霁之前的差别,而是心疼阕開霁。
十歲那年,他跟着爸爸來到中國,應該是期待會見到媽媽,一家三口開始幸福生活。
但他不僅沒見到媽媽,甚至還失去了爸爸。
睫毛上下忽閃着,在鏡片上留下水汽,片刻凝結成一滴,順着鏡片滑下去。
阕開霁看着那滴眼淚在鏡片上留下的痕迹,看那滴眼淚掉下去,落在聞根手臂上,濺出碎玉般的星點,好像一隻隻蝴蝶振翅。
心頭一動,有點說不出的感覺。
但心口那點莫名其妙湧上來的、不知道悶了多久的陳年委屈就散了。
阕開霁勾了勾嘴角,問:“心疼我?”
聞根點頭:“嗯。”
阕開霁把勺子一放,揣着手倚在沙發上,明明坐在那麼矮的凳子上,但氣場十足,帶着點蠱惑人心的味道,問聞根:“現在你知道了,我家沒人管我,那按照你家的規矩,我們現在是什麼關系?”
如果是十分鐘前的聞根,現在即使羞恥得要命,大概也可以表面一本正經告訴阕開霁,雖然昨天晚上他喝了酒,但根本沒有喝醉,在清醒狀态下的接吻,是隻有男女朋友才可以做的事情。
但現在他不敢說了。
阕開霁已經見過那麼決絕壯烈的愛情了,他覺得自己的喜歡非常不堅定,就連性向都不是堅定的直男,配不上阕開霁。
而且,酒吧裡那些人不認識,還能一起玩一起喝酒一起接吻。阕開霁說自己經常去酒吧,也知道陌生人也會一起玩一起接吻。
他會不會覺得在酒吧接吻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啊。他都經曆過那麼多事,和鄰居接吻,應該也不能算是什麼大事。
但這對聞根來說,就是非常重要的事。
他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第一次和一個人接吻,也是第一次,單是想到另一個人的遭遇,就心疼得喘不過來氣。
他沒有辦法,工蟻沒辦法知道蝴蝶在想什麼,他隻能詢問:“一定有很多人喜歡你。昨天在酒吧……你說和陌生人一起喝酒接吻是可以的,反正就是玩玩……”
他其實想問,那我們之間的喝酒接吻,是不是也屬于“玩玩”。
這種可能實在是太悲哀了,單是想想聞根都很難受。
工蟻有工蟻趨利避害的本能,他忍不住頓了一下,害怕聽到肯定的答案。
但阕開霁不知道他的卡頓,按照正常人的思維想了下未完之意。
阕開霁回答:“我沒和其他人玩過。”
聞根看阕開霁。
鏡片後面的死魚眼沾了水,看上去又呆又靈,跟深夜倒映着星光的海面一樣。
阕開霁補充:“也沒親過其他人。”
聞根嘴唇微動,忍不住問:“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