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瀾山,天一劍宗的山門外。
從七月中旬到八月初,每日的午時三刻鐘,都會有一位或幾位青年劍修被揍得鼻青臉腫、哭爹喊娘,順着那千餘階梯骨碌碌地滾出山門。
而這些劍修,無不是修仙界小有名氣的青年才俊,例如七月十九上門拜訪的男子,火系上等靈根,年方二十已半步金丹,曾一人一劍越級擊殺魔淵小領主,乃修仙界第一大宗門淩雲劍宗掌門之子是也。
“你根基不穩、招數虛浮,隻習華麗劍招,卻不通本真劍意,縱使結丹也枉然。”
掌門之子伴随着“軟腳蝦”的評語,來不及嘔出一口熱血,便被一劍從半山腰拍飛到山腳。
再例如八月初二到訪的一對雙生姐妹花,金系上等靈根,年紀不過十五便已練氣築基,在同輩之中無敵手,是洞虛期大能珏岩仙君之女。
“雙生一體,固有旁人不及的默契,但分散開來,也不過兩隻繡花枕頭。”
大能之女雙雙負傷嘔血不說,還被砸壞上山代步的小轎,隻能按照慣例邊哭邊從階梯滾出山門。
而罪魁禍首本人了無愧意,他正背靠蒼瀾山最茂盛的梧桐樹,抱劍淺眠,一身白衣出塵無暇,青絲未束如瀑瀉下,日光也眷顧他一般,清清涼涼地被梧桐枝葉稀釋,隻落到他發絲衣衫,不敢擾他的安眠。
他有一副清俊冷冽的好模樣,膚白似霜如雪,眉如遠山,唇是白梅微紅的蕊,若睜開眼來,眸子裡藏着高天的寒星。
在蒼瀾山靜谧清涼的午後裡,他隻是這般尋常的休憩,落入旁人眼中也是一幅見之忘俗的美人圖。
不過,他并沒有那麼多閑心休息,等到那匆忙的足音穿行過密草,于梧桐樹蔭下站定,他懶散地睜開眼,一個閃身避開了來自師兄的投懷送抱,随後施施然站起身來,冷眼斜觑着來者。
“楸吾!”來者與梧桐樹幹來了個親密接觸,氣急敗壞地扶樹站穩,指着他鼻子的手最後甩袖背到身後,嘴唇發抖地控訴道,“這半個月來,你已經趕走七八十個來向你拜師的好苗子了!”
“沒到一百個,我還需努力。”楸吾嘴角抿出一絲笑,那眼裡的寒星也惡劣地閃爍,“師兄若是舍不得,現在下山去,還能趕上那乾道宗的小小姐。”
師兄桑羽聞言,無力地閉了閉眼,經曆了一番内心掙紮後,他開口問:“師弟啊,你究竟為什麼不願意收徒呢?”
“我也很疑惑你們為什麼很喜歡收徒。”楸吾冷漠地反問。
“因為收徒好處多多啊。”桑羽理所應當地回答,“能傳承你的功法和精神,還能照顧你生活方方面面。”
楸吾掃了一眼桑羽頸子上暧昧的紅痕,“包括照顧到床上?”
桑羽悻悻地扯了扯衣領,“我這是極少數情況,你不會像我這樣沒師德。”
“你就是慫,活該被……”楸吾給師兄面子,把那粗俗的字眼咽回去,他正經了神色,“這才不過百年,師兄,你應該還記得我們師尊是怎麼死的。”
“哎呀,”桑羽又開始裝糊塗,“你也不會成為師尊那樣的師尊。”
“是,”楸吾冷笑,以牙還牙,“我不會像你,也不會像師尊,所以我不收徒。”
撂下這一句話,楸吾掐訣禦劍而去,留桑羽在原地跳腳地喊:“就算你現在不收徒,到修仙界大會上,那些老匹夫也會催你收徒!”
“你若還想要三界第一劍的名頭,就不能沒有傳承!”
楸吾掐訣的手頓了頓,不愧是和他師出同門,桑羽總能一語命中楸吾的軟肋。
*
修仙界有一不成文的傳統,即是修仙者突破元嬰期後就得開始收徒。
能飛升的修仙者少之又少,半數人被攔在了金丹期,又一部分人被攔在了元嬰期,能夠修煉到元嬰期的人已經能被稱之為大能,擁有了收徒的資質。而這批元嬰期的大能,多數也會身殒在進階途中,為使自身流芳百世,且功法後繼有人,故大能們總喜歡收徒,并催促不收徒的大能收徒。
楸吾就是這樣一個不願收徒的大能,他的修為比元嬰高一點,目前已進階洞虛,即将邁入大乘期。可是在他的同輩和後輩眼裡,楸吾已經不能算作是修仙者,而是一個移動的功法大全和法器寶庫,楸吾不收徒,乃天一劍宗之不幸,修仙界之不幸,甚至是三界之不幸。
如果楸吾堅持不收徒,那麼他将愧為三界第一劍,他這百年來兢兢業業積攢起來的名望,也會因此烙上不可磨滅的污點。
于是,楸吾這難得閑暇的假日,在揍飛上門拜師者和說服自己接受一個徒弟之間,矛盾地度過了。
很快時間來到了八月中旬,四年一度的修仙界大會如約召開,楸吾沒想出個結果,決定再次閉關,躲過一時是一時。
怎料桑羽已經預判到他的逃跑路線,提前堵在了他的洞府門前。
樹影婆娑搖曳,他那藏在草木蔥茏裡的洞府門口散發着沁人心脾的涼意,楸吾向左閃身,桑羽便預判似的擋左邊,楸吾向右邁步,桑羽便張開雙臂嚴嚴實實地擋在右邊。
左右都不給進門,楸吾磨了磨後槽牙,預備越過桑羽頭頂飛進去,然而桑羽再次預判了他的打算,撲通一聲跪坐在地,“嗷”地一嗓子哀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