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萬渺急忙一個跨步上前捂住她的嘴,止住了那未說完的話,左右張望一番,見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動向才放心下來。她壓低聲音對阿錦呵道,“這種事情大庭廣衆下怎麼能說出來!”
阿錦拂開雲萬渺的手,雙手抱臂肯定地說道,“所以你真的是個小偷。你也知道這種事情并不正當。”
雲萬渺坐到阿錦身邊,一手繞過背想搭上她的肩膀,被她躲了過去。雲萬渺也不介意,手懸空往下按,示意說話聲音再小些,“什麼叫小偷,我好歹在人間也是有些名望的,是神偷。而且我雖然行偷盜之事,卻遵循俠義道德,隻偷家裡錢多得堆成金山又多做惡事的人家,怎麼也算劫富濟貧,是個俠偷了。”
阿錦并不買賬,“以我這幾日對你的觀察,所謂劫富,大概是因為富人有錢窮人沒錢吧,而所謂濟貧,你什麼時候接濟的,怎麼接濟的?”
“嗯……來的路上,我不是給城外的乞兒丢了兩個銅闆麼。”
“油嘴滑舌。”
“拜托,那些東西我早晚是會還回去的。“
阿錦眼中閃過懷疑的光,“哦?”
“等贖金到。我連夜就把那些賣不出去的東西送回去,還會擺在原來的位置上,擺得端端正正的。”
果然如此,這人嘴裡十句有七句是假話,剩下三句還要耍一手偷換概念的把戲。阿錦瞪着雲萬渺,試圖以這種方式讓她的良心受到譴責。可惜雲萬渺的良心已經千瘡百孔,對于譴責早已免疫,反而沒心沒肺地笑笑。
看阿錦真的有些生氣了,雲萬渺把話題移開,“好了好了,我們去富貴堂吃飯吧,好不好。”
阿錦“哼”了一聲不太高興地點了點頭,于是她揚手叫來店小二結了賬,走之前還不忘将桌上最後一塊糕點塞進嘴裡。
為什麼要跟那個失憶的女子說,自己是她的姐姐。
原因雲萬渺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是那晚走夜路還是被鬼迷了心竅,當那雙澄澈的眼睛看着自己,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迷茫中隐隐透露出惶恐和輕微的信任,她恍然産生了一種不義的錯覺,隻需要一些用心凝練的語言,編織一個精妙的謊言之網,抛出、罩住她,就可以擁有她、保護她、影響她、掌控她。
這是錯誤的,這是不義的。明明沒有人比雲萬渺更清楚明白,謊言的蛛網滿是漏洞,總有一天見到光就會被輕易拆穿。
雲萬渺坐在床邊,看這個陌生女人躺在床上,頭上手上纏着自己親手綁上的繃帶,自己的沉默并未使她驚惶,她擡起手擺弄起手上繃帶打出的蝴蝶結。
她将蝴蝶結的位置擺正又放下手,看向雲萬渺說,“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身上有些痛,我大概是受傷了吧。傷口處理過了,這裡沒有第二個人,是你救了我,謝謝你。”
她看起來如此鎮定,躺在陌生人的床上卻像身處自家的宅子,語氣平和,言行得體。雲萬渺想起那雙祥雲紋路的銀靴,想起昨晚她摸到的那身染血衣裳的手感,周全的禮數,出衆的氣質,大家族流落的小姐身上總是會帶着值錢的東西,不是嗎?
把她留在身邊似乎也不錯,對她好一點,然後要些東西作為回報也是理所應當吧。至少之後的事情,可能會因她找上來的恩怨糾葛……大不了到時候逃遠點,畢竟是一代神偷,想找到自己可沒那麼容易。
于是雲萬渺看向她,露出一個标準的、向無數人展示過千萬次的、确保讓人覺得親近的笑容說道,“說謝做什麼,你可是我親妹妹啊。”
就此一個謊言誕生,她清楚以後會有無數的漏洞等着她用一個接一個新鮮的謊言去填補,滾雪球一樣,這個謊言會越滾越大,直到某天一束陽光戳破它,它将驟然破碎、轟然倒塌。這些雲萬渺都清楚,在虛妄之語說出之前,她已然預想到結果。她所沒有想到的是,謊言的反噬是由于另一個更大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