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物失竊之事圓滿結束，山林半夜遇鬼影，衆人齊困古祭場，白影化形兔子身，此間種種詭異之事、讓人驚歎之事對城内并未産生半點影響。采花節的節日氣氛依然濃烈，春花大比仍在有序舉行。永安巷的鬧鬼事件作為閑暇時的談資受人們熱議兩日後，也很快被節日的歡樂熱鬧沖刷，被人們抛之腦後。
隻有一位老人坐在小巷陋室的舊床上，仿佛與鬧鬼奇談一同被這個節日所遺忘，她枯坐着，垂着看不見的眸，閉着不會開的口，無人知曉她是在回憶着已然流逝的過往，還是因看不清的未來而迷惘。
在石佳敏的小院中，婢女廚娘們都很高興，因為久不見人的自家小姐終于回來了。來到花城那日，石佳敏剛回小院不久，便有花家的人上門，說花家有要事請周家小姐商議。這一去便是幾日不曾回來。如今事情忙完，一段時間内都不必宿在外頭了，大家也才放心下來，不再擔心小姐在外面住着不習慣了。
楚大娘說要做些好吃的犒勞犒勞小姐，廚娘們都同意，雖然昨日剛辦了場滿是珍馐的小宴，但那時的主廚是請來的，她們隻幫着打下手，沒出什麼力。因此她們并不滿意，勢要靠自己的手藝再讓小姐高興高興。
小姐回來那些年紀不大的婢女們更為高興，她們圍在小姐身邊，央着小姐多講些花家裡的趣事，不是花家的也行，小姐見多識廣，每每說起世家間的八卦，都能逗得小姑娘們笑作一團。
某個世家裡請來的長老和主家的公子看對了眼，那公子還沒成年就想着和長老雙宿雙飛，愁壞了家族裡的大人們；又某個世家小姐看上了教她修煉的師傅，熱情過度，追着人跑，直追到人私宅門口，吓得這位師傅閉起了死關。
雲萬渺對别人的私事沒有探究的欲望，無奈阿錦不知何時也對石佳敏說的或真或假的故事起了好奇心。
年輕的婢女們将石佳敏圍在中間，如同舞動翅膀的蝴蝶蹁跹着圍繞着花朵，而阿錦往往會坐在不近不遠的地方，捧着書好似在看，實則側着耳聽石佳敏在講的八卦，手裡的書半天不翻一頁。
雲萬渺把她手裡做做樣子的書抽了出來，沒受到一點阻力，可見“看書人”的注意力沒有一點在書上，她把書反扣在自己的腿上打趣道，“這本書要是能開口肯定說了，捧着我卻不看我，這不是耍流氓麼。好奇就過去聽呗，坐這麼遠幹什麼。”
阿錦仍由手裡的書被拿走，“人太多了，這裡挺好，聽得見而且不吵也不擠。”
原來是嫌那邊人多，想聽八卦又不願失了清靜，才可憐兮兮地躲在一邊聽着。
雲萬渺問，“怎麼不出門玩了？帶你出去四處看看？”
阿錦說，“不太想出門。剛來花城的頭天，對這裡什麼都很好奇，但現在我好像有了新的興趣。”
雲萬渺挑了挑眉，“你說的新的興趣就是聽八卦？”
想想阿錦以前的興趣是什麼，最開始喜歡看書尤其是古書，非常符合她的氣質，後來喜歡上旅遊與美食，遍覽天下名勝、嘗盡世間珍馐也算是不錯的愛好，如今新添了個聽八卦的興趣，這可真是……
“你可真是越來越接地氣了啊。”雲萬渺感歎道。
阿錦說，“接地氣，聽起來是個很有意思的詞彙。不過我感興趣的不是那些内容本身，我是對人突然很有興趣，他們的所作所為、他們的心中所想，比花城裡外的繁花還要千姿百态、千奇百怪，感覺非常有意思。”
“哈？”雲萬渺奇怪地說，“說得好像你不是人一樣。”
阿錦接着說，“她們為什麼在石佳敏身邊那麼開心呢？她們平時也很活潑，很多話，但是此刻的她們是不同的，散發着能親身感受到的活力與生命力。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間小院仿佛在石佳敏回來後活了過來，我能确定這是這些人産生的影響，但是為什麼會這樣呢？你不好奇嗎？
你不會有這樣的時刻嗎？不明白某些人為什麼做出那樣的舉動，所以很想要再多知道一些關于人的事情，于是去觀察了解，去知曉更多，為了發現其中的規律與法則。”
阿錦沒有說話，望着不遠處圍成一圈的婢女，望着中間手執羅扇掩唇輕笑的石佳敏，她的目光平靜，平靜得過了頭，反而讓雲萬渺心生異樣的感覺。一般人看到這樣的場面會是什麼反應呢，隻是在一旁看着，卻仿佛感同身受到其中的樂趣，受到那歡快氛圍的影響，心也跟着輕了，自己不知不覺間臉上便浮現淡淡的笑意，或許還會輕輕說一句，“真好啊。”
而不是用一種置身事外的态度，靜靜将一切收入眼中。如果世界是個巨大的盒子，除了大地五面透明，這平靜地毫無波瀾的目光，就像是從天外降下一般，由最高處向下，觀測着地面上的一切。
就像人蹲在地上看螞蟻，看到螞蟻用觸角相互觸碰，看到螞蟻一個接一個行走在規劃好的路徑，看到螞蟻分割食物、搬運食物，是否也會感到好奇，也會投下平靜的目光，試圖思考螞蟻的行為與心理？
雲萬渺不是螞蟻，也沒有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卻突然覺得這個她已經熟悉的人，讓她感到了陌生，心中生出一種抗拒感，仿佛兩人之間有着深深的隔閡。
誠然，人類自己也會有迷茫的時刻，會産生無法解答之問題，但是，不應該是阿錦這樣的。不應該是高高在上的俯視，不應該是冷靜的注視，她不對勁，雲萬渺的直覺告訴自己。
她站起身，将腿上的書本拿起、攤開，豎在阿錦與石佳敏之間隔斷了視線，面無表情地說，“我的評價是不如看書。還有，你也是人，好奇别人不如關心自己，你把自己搞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