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所言所語、所作所為竟真的讓葉梧動搖了。
她知道的,這次春花大比對葉梧來說是個機會。
他自從被迫叛出家族後就一直渴望證明自己的技藝,那年的春花大比他信心滿滿地帶着他最滿意的作品參加了比賽,卻沒能得到預想的結果,就差一點,真的就一點,差點他就成功了。
第二名其實挺好的,至少雲萬渺這麼認為,小時候她要是什麼事情做的隻比最好的那個人差一點,她肯定會高興地告訴母親,期待着難得一點的溫情作為獎勵,可惜她從來沒有做到過。但是對于投入自己所有,渴望用那一次奪魁來向家族證明自己的葉梧來說,第二名就像個諷刺着、嘲笑着他的笑話,在他人生的長卷上烙下了永遠抹不去的污點。
但是她知道的,這次春花大比她一定可以得獎。這些年葉梧已經從通過奪魁證明自己的執念裡走出來了,成功做出轉變,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道路,通過培植易養耐活、即使出了花城也能基本全年綻放的花卉在整個東洲打出了名聲。他的花卉已經改良得很好了,現在他需要新的助力,如果能在春花大比上得個獎,即使不是第一,也能幫助他和他的花走得更遠。這次他絕不可能失敗,但個中緣由她不能跟他細說。
她從花瓶上起身,把瓶子翻正放在了地上,“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别被過往的陰影蒙蔽眼睛,大比可以是你的工具、你的助力,唯獨不應是你前進路上的攔路虎。我也不是來勸你争春花使者的,你我都知道那隻是個虛名,參賽最重要的是能夠讓更多人認識你的花、喜歡你的花。大比的票數代表着的是受人們喜愛的程度。你的實力沒什麼好說的了吧,那麼多人喜歡你的花、買你的花,難道你還擔心沒人給你投票?”
“不是。”葉梧從大門旁走了過來,走到雲萬渺身旁那個倒扣的花瓶處坐了下來,他瘦瘦高高,看着像根挺直的竹竿,落座一瞬卻彎下了脊背,從地上的竹竿變成了水裡的蝦公,他惆怅地說,“我知道,但是,我最近又有些迷茫了。這還是我所愛的花藝嗎,是有很多人來買,花城裡的人也好,其他城市走遠途貿易的商人也好,甚至有人千裡迢迢從異地趕來親自挑花。但是,但是,買來賣去的,我覺得它好像不純粹了。春花大是很好,但那好像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知道了,如果你真的覺得參賽不是你現在想做的事,我不會逼你。”雲萬渺說,“但我有一個問題,就一個問題,你從前的願望實現了嗎?”
這個問題有些突兀,葉梧詫異地看向她,不太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雲萬渺說,“你曾經跟我說過吧,你的願望,實現了嗎?”
葉梧陷入遙遠的回憶,又從遙遠的回憶中怅然脫身,“實現了吧。培植出了那群家夥做不到的品種,精心培育的花被大家喜愛,是啊,已經做到了。現在的這些,應該可以證明我自己了。”
“我還是那句話,你無需向任何人證明自己,包括自己。不過這不是重點。既然你說了你的願望實現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那它還需要如何純粹?”
葉梧閉上眼呼出一口濁氣,“也是,你說的不錯。但既然我的願望實現了,那我為什麼還要去參與春花大比?”
“不是你需要參加,而是參加會讓你的現狀更好,我覺得你在這條路上還能做到更多,你覺得呢?”
葉梧沉默片刻,沒有直接答應但也沒有再提出反對。
雲萬渺如她所說的那樣,不會去逼他做不想做的事情,葉梧現在需要一點時間去思考,于是她說,“沒事,你可以好好想想。我過段時間再問一遍。”
“你要哪盆花去參賽?”雲萬渺看向他,沒想到這次他想通的這麼快,卻見他撇過頭去,“呵,我還沒答應,不過先問一下。”
雲萬渺笑了一下說,“有你的特點的,好看一點的,你選就好,你的選擇肯定沒錯。說好了,雖然是我參賽,但我是代替你、作為你的,嗯,代理人?總之,得獎了算在你頭上,然後你把獎金分我。”
“知道了,沒必要強調了,反正你就要錢呗。”葉梧頭也不回地往裡走去,去精挑細選心儀的花卉了。
雲萬渺沒有跟過去,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精緻的花卉和屋裡擺放的玉瓶、畫屏這類純欣賞的東西,在她眼裡都是差不多的樣,分不出好懶。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她不插手選花還沒問題,插手了可能反而得不了獎了。
選花估計還要一會,想把帶來的酒開了喝,但這兒沒桌沒杯,想坐着等一會,看看那個沾了葉梧衣裳上的泥的花瓶,又看了看自己剛剛翻正的花瓶,想想還是不坐了。她忍不住抱怨道,“真是的,說是不讓坐自己不也坐了。”
至于進屋,就更不必了。還是站着吧。她看着葉梧擺在前院的花,往粗裡看數量不多,沒有壯觀的沖擊感,往細裡看,她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但即使看不懂,她也能從那花迎風輕晃的枝葉、呈盛放之姿的花朵中,看出生命蓬勃的壯麗。
她走近它們,随即聞到一股混入清風的幽香,如果在室内放在打開的窗下,想必無形又無處不在的的風會攜卷着花香,讓整個屋舍都幽香四溢。她不太喜歡濃郁的香包、濃烈的花香這般有些刺激的香氣,會讓她忍不住捂鼻躲閃,她更喜歡清微山永遠柔軟和緩的微風,和凝神細聞則有、不注意時則無的清淡竹香。
不過對于花城、對于采花節,這樣馥郁的花香存在于此是如此合适、如此恰到好處,一聞便知道是春天的味道。
嗯,不錯,她喜歡生機勃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