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子腦袋上戴着一朵大紅綢花,驢車洗的幹幹淨淨鋪上一層紅被褥,從褚家村由褚休牽着出發,前往于家村迎親。
吹打班子跟在驢車後面,一路走一路吹。因着晌午吃飽了飯,這會兒吹的倍有力氣。
熱熱鬧鬧的一行人進了于家村,于家村的人才反應過來今日于老大嫁女。
不怪他們不知道,實在是于家冷清的沒有半分辦喜事的樣子。
李氏嫌棄麻煩費事,門上連喜字都沒貼。
迎親隊伍停在于家家門口,褚休朝于老大跟李氏作揖行禮,“嶽父嶽母,我來迎娶于念。”
于老大眼睛擡過頭頂,手裡拎着旱煙煙杆,絲毫不給褚休半分臉面,拉着音調,“哦,那娶吧。”
他給李氏遞個眼神,李氏不甚樂意的撇着嘴,扭身朝屋裡走。
于老大絲毫沒有招待人進屋喝口熱水的意思,褚休隻得帶着人站在門外幹站着。
她身後一起跟來迎親的人瞧見于老大這個态度,不由擡眼去看褚休的臉色。
被丈人這麼對待,要是個要臉面的姑丈,面上不說什麼心裡肯定不舒服,到時候把人娶回家指不定怎麼跟新娘子擺臉色使脾氣呢。
這點事情于老大身為男人不可能不清楚,但他明顯不拿閨女當回事,自然不會在乎女兒嫁到褚家後過得是什麼日子,更不會想着在人前給女婿幾分臉面。
“今日我大喜,我跟于念請大家吃糖。”褚休沒讓氣氛尴尬,轉身從驢車裡摸出包袱,拿了喜糖挨個朝後分發起來,就連一同來看熱鬧的附近鄰裡都分到了喜糖。
于老大可以不給她臉面,但她不能讓于念嫁的沒有顔面。
于家村的人得了褚休的糖,低聲為她抱不平,“褚秀才也是個好脾氣,給他這個臉做什麼。”
“就是,你看于大那副德行,哪配得上褚秀才禮待。”
“我聽說他原本想将閨女賣給孔員外的,是怕傳出去不好聽這才許給褚秀才,這兩日那李氏對于念罵罵咧咧,沒少打罵她。”
“就算不是親生的,這都要把人嫁出去了,竟連一分好臉色都不願意給,這兩口子也真是。”
但到底是旁人家的事情,鄰裡的嘀咕聲在周三姐扶着于念出來後,就慢慢淡了下去。
褚休也順勢收好喜糖包袱站在驢車邊朝前看。
周三姐攙扶着于念的一條胳膊,扶着身邊頂着鴛鴦戲水紅蓋頭的新娘子擡腳跨出于家門檻兒。
周三姐是媒人,又是周氏的親姐,本該算做褚休這邊的人跟着一起來迎親,但周三姐跟周氏商量了一下,怕于家弄的太難看,便讓周三姐帶着喜服來于家這邊,陪于念一同出嫁,免得成親時新娘子身邊連個梳頭的人都沒有,過于可憐。
沒錯,于念身上的喜服連同蓋頭都是褚家這邊送來的,李氏根本沒想過給于念準備這些。
瞧見新娘子出來,褚休往前兩步相迎,朝對方伸出手。
白皙幹淨的手掌攤開遞到自己眼前,于念垂着眼睫透過蓋頭晃動透出來的縫隙,試探着将自己的指尖搭了上去。
褚休雖是文人,但也并非不幹粗活,所以掌心裡覆着層薄繭,奈何她手指修長骨肉勻稱,愣是襯得這雙手好看到似乎隻曾握過筆。
于念把自己指腹搭在褚休掌心裡的時候,覺得像是把白蔥搭在了玉盤中,怎麼瞧怎麼都覺得配不上,一時間咬着唇想要将手再次收回去藏在袖筒裡。
好像這麼藏起來遮住了,才讓她覺得踏實。
褚休見剛觸到自己掌心裡的指尖有縮回去的趨勢,茫然一愣,下意識伸手将對方的手指握住,牢牢的攥在掌心裡。
她隔着紅蓋頭去看于念——
對方沒有掙紮的意思,隻是緩慢将頭低下,伸着胳膊任由手指被她握住。
褚休這才松了口氣,她還以為于念突然不想嫁她了。
褚休牽着于念坐上驢車,周三姐在旁邊走流程唱和兩句,随着鞭炮聲響起,褚休牽着驢車返回褚家村。
吹打班子再次響起,于念抱着自己僅有的一個包袱,雙腿平伸以防鞋子弄髒被褥,抿緊唇瓣心情忐忑的坐在驢車上,就怕于家兩口子這邊出變故。
直到她走遠,于老大跟李氏都沒跟她叮囑說過半句話。
于念輕輕舒了一口氣,心慢慢放下來。
尋常人家嫁女兒,母親不舍得,都是哭哭啼啼相送到村口才回去,路上拉着女兒的手恨不得把一輩子能叮囑的話都說上一遍,就怕女兒日後在夫家過得不好。
可李氏沒有,因為她不是自己的親娘。
于念抱緊懷裡的包袱,不大不小的包袱裡僅裝着她的舊衣服,别的什麼都沒有,就這,昨夜她收拾衣物的時候,李氏還翻來覆去檢查好幾遍,生怕她從家裡偷拿了東西帶走。
于家與她雖有養育的恩情,但她這些年償還的已經夠多了,于念自認跟于家兩清。今日出嫁從于家離開,于念心底特别輕松,她終于能擺脫于家兩口子。
可輕松過後,更多的卻是茫然,像是站在路口忽然沒了歸處。
于家再差,對她來說卻是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如今這一嫁,她以後就真的沒有家了。
于念腰背弓起,額頭幾乎抵在懷裡的包袱上,露在外面的雙手手背被風刮紅,早就冷的沒了知覺。
她麻木的坐在驢車上,兩耳空空,似乎身邊的唢呐聲跟熱鬧的交談聲都跟她無關,直到驢車停了下來。
褚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