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過剛站起來,就聽雪信哀哀而泣,“其實我自打出生便患了天疾。今日大夫為我把了脈,還是如同之前一般,說我活不過雙十年歲。我不想騙你、瞞你……可是。”
她打好腹稿的話還未說完全,就被鐵手緊緊地擁住了。
這個懷抱混亂、急切,那雙堅硬如鐵的大手在她肩脊處微顫,像是土地無聲皲裂。
鐵手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而懇切地道:“無事,天底下有名的神醫那麼多。無事的......無事的。”
這三個字,他不知說了多少遍,也不知是在說給誰聽。
他僵硬地站在那裡,隻知道縮緊雙臂,卻覺得自己似是在極寒之地抱住了一塊冰,冷的他快皮碎骨裂。
他看似還是完整的,實則已被碎成了千萬片。
這話叫他一腳踏進冰窟窿,冷的徹骨,冷的錐心。
雪信靠在他懷裡,眸色冷淡,聲音卻很脆弱惹人憐,“爹娘還在時,便請了不少大夫。鐵大哥,我怕是……好不了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細,似乎一瞬間就将鐵手帶回了那個暴雨傾盆的雨夜。
隻是這一次,沒有可遮風避雨的破爛廟宇,他孤身落在偏僻的山道上,完完整整淋了一場澆心的驟雨。
雪信靜靜等着他回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胸口那小塊粗布。
它的編織和肌理,已被她看的那麼清晰,乃至了然于心。
等到她開始疲倦,才聽到鐵手啞着嗓子道:“……無事的。”
他的懷抱真的很緊,聲音卻是顫抖的,和他的呼吸聲一樣艱澀。
他天生異禀,得了諸葛先生相傳的内功後,内力更是登峰造極。他的一雙手被稱為“最有分量的手”,能以一人之力舉起萬斤銅壁。他辦案明察秋毫,為天下四大名捕之一,叫黑白兩道聞之色變。
可他更是個普通人,無論是無情還是雪信,對于她們的傷病,鐵手從來沒有辦法。
他第一次覺得,老天确實是不公的。
他們這麼好,為何要受這樣的苦楚呢?
他恨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換,卻無處可換。
這個鐵骨铮铮的漢子,脊背一向挺拔直朗,此刻卻似乎一瞬間便彎了下來。
雪信的唇瓣無力地張合,雙目無神的像是一個未被點睛的紙紮人。
良久,才輕飄飄地道:“我病的這樣重,本來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本想說,‘你不是想引蛇出洞,不如讓我來吧。’
可是看着鐵手身上凝聚起的黑氣,她蓦然就遲疑了。
女鬼好吞食負面情緒,痛苦、凄楚自然也是。
但肉眼可見的這些情緒,卻讓這句空泛的話像是展翅欲飛的蝶翼墜上了雨滴,沉甸的再難以輕飛。
她未說出口,鐵手卻已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這是捕快的職責,從不是你的職責。”
他喘了好幾下,才緩過來,看似甯靜而平和道:“治得好的,阿雪。你再堅持一下......就當、就當是為了我。”
“一定治得好的。什麼東西都是人外有人,醫術更是如此。别讓自己冒險。答應我。”
他蒼白的說,“你會活的好好的。”
雪信一動未動,眼角卻流下一滴淚珠。這滴淚珠極小,像是初生的一星點草沫,還未留下任何痕迹,便已幹透了。
她一直繃緊的身子終于柔下來,埋在這個堅實的臂膀裡。
她終其一生想找尋的,好像就是這樣一個哭泣時能夠依靠的臂膀罷了。
可是鐵遊夏,治不好的,我會死在十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