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睜開眼那會，這片土地熱得吓人。

周圍漆黑一片，泥土被架在火堆上燃燒後所發出的粉塵味填塞我所有的感官。這應該是一種名叫做“窒息”的感覺吧。

-我們的狀态不太妙。

一個聲音對我說。

是的，很不妙。我動彈不得。

過了一會，大約是我身上傳來汁水滴落的聲音，我感覺自己變得很香。我又閉上眼睛，聽見那個聲音說：

-對不起，雖然不合時宜，但是我們變得很“香”。

-我們又結束了一場旅程。

我們回到黑暗裡，在睡夢裡。大腦的蠕動與一系列智慧思考無關，無邊無際的沉眠之海在催促我們進入下一場旅程。

一隻金色的山羊走入這溫暖潮濕的洞窟，它探出頭，鼻尖頂在我身上嗅了嗅，那張刻薄的臉慢慢抽動，露出厚嘴唇下面瓷白的牙齒。

一個“邪惡山羊絨”。

貌似是聽見我的評價，或者知道我心中所想，山羊離開了。在走之前，它咬掉我的一部分。

-又失敗了，來吧，開啟下一段旅程。

再次睜眼，我是一隻鹿。正在被一群“猿”追捕。它們手上拿着石頭，一塊一塊砸向我的族群。我的同類四散奔逃，隻有我被砸中腦袋。

我被抛棄了。

-又被吃掉了啊。

邪惡山羊絨再次嗅了嗅我，撕扯掉我的一部分。

我出生在羊圈。

某一天，我被牽出來，拴在栅欄邊上。四肢修長的“猿”拿起礦石做的武器，砍掉我的頭。他們沒有先吃掉我，而是将我的血抹在門上。

-被吃掉了。

伴随我一次又一次被吃掉，猿的衣服逐漸變成我無法辨認的種類。他們的語言難以辨明，建造的巢穴也越發複雜，那些殺死我的方式也變得多彩多樣。

世界越來越熱了，但是對我來說，火焰還是那道火焰，與他們口中的熱情、熱烈毫無關系。火焰更象征着終結，也是下一場旅程的開始。

猿在吃被火加工過的東西。

它們在吃我。

它們在發展。

“是我促進它們的發展。”在死亡的間歇中，我對那個一直和我聊天的聲音說，“我是它們種族中最重要的存在。”

-是的，你是一個好孩子。

“孩子？沒錯，我大多數情況下都在幼崽時死亡。”

短暫停歇過後，我于一處潮濕的雨林中破殼。當我睜開眼睛，看着面前那隻色彩斑斓的鳥，也隻是熟練地張開嘴巴。

吃到了一些食物。

我把弱小的其他噪音制造者擠出巢穴——它們長得不夠快，隻會浪費其他同類生存的資源。我對着父母鳴叫，祈求它們多給予一些食物。

等到我長大了，就飛出那棵樹，飛出被酷熱所籠罩的叢林。

我又看見了猿，世界沒有任何變化。

那隻猿手上拿着工具，趴在湖邊的淤泥裡——它死了。

“你說，它的懷裡會有堅果嗎？”

-大概不會有。

猿的交通工具來了，我站在它們的工具上。那叫做“車子”，車子把我帶出雨林，帶到平原上。平原不是什麼有用的東西，那裡什麼也沒有。

沒有堅果樹，沒有鳥。什麼也沒有。

猿正在用自己的語言交流。

“這裡不适合我們生活。”我說。

-那就回到那顆樹上吧。

“我們飛不回去了。”

-那就在這裡住下吧。

我在平原上生活了很多很多年。猿有時會喂我一些堅果和面包。我每年會築巢，但是沒有同類過來。我開心的時候就學幾句猿的話，它們罵我，我就罵回去。我學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語言，學得越多，它們就越喜歡我。

但是我還是想回到樹上。

所以，是哪個大混球把平原造出來的？造出來做什麼用呢？

某一年天氣更涼快一點的時候，我死掉了。

因為撞到了無形之物。

-是玻璃。

所以，又是哪個大混球造了玻璃？

邪惡山羊絨又過來嗅我了，唉，它每扯我一塊，下一次我就會小一點。以前我還是四隻腳的蜥蜴呢，現在就變成骨頭空空的鳥。

算了，我也在喂它，就把它當成那些猿吧。

隻是這一次，山羊停在我的面前，它對我說：“你的人性值很低，但是你的同理心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

我說：“别廢話了山羊，我還趕着去吃堅果呢。”

“你的生命隻剩下堅果了嗎？你就不能努力一下嗎？”

“難道努力一下就不會回到這裡了嗎？山羊，我現在長着一雙翅膀，隻要我願意，我可以飛得很快。但是這裡很大，比大平原還要大。我出現在大平原，在高高的天上，飛得賊快。我想要飛離那片白花花的土地，因為那裡找不到一口水喝。”

“我恨不得越快越好。但是在平原上，沒有樹也沒有鳥，我沒有路标，沒有什麼東西在移動。在那裡前行，仿佛是在倒退。”我歎氣道：“這裡比大平原更大，是誰創造了這裡？”

“算了，”沒等羊回答，我就又縮回心裡的那顆樹上。一定是平原太熱了，熱氣穿過我的繁殖羽，烤焦我的腦子。要不然，我怎麼會跟山羊說這種話。

哦，我還留着繁殖羽呢。

-很遺憾，這一次你還是個小孩子。

那個聲音說。

“現在，我們有一個改變的機會。”山羊靠近我，“山洞裡，一個胚胎失去了生命。它可以在樹裡、水裡和泥土裡。你願意去那裡嗎？”

“那裡有什麼？”

-一個好孩子的去處。

“好吧，算是我的福報嗎？”

山羊笑了一下，它橫着的瞳孔眯起來，顯露出聰明的樣子。“你被吃掉那麼多次，不應該有福報嗎？”

“吃掉隻是一種自然規律。我是一個好孩子，我從未怨恨過其他生物，也未出于私欲殺死過其他生物，我做的都是正确的事，我應該有福報。”

山羊看了我片刻。周圍突然暗下來，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我聽見它說：“那就當是你做好孩子的福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