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蘇格蘭隻是蘇格蘭,現在他估計已經死了。
但現在的蘇格蘭,和亞圖斯的身份有關系。
拿不到切實的證據,就算是習慣了對卧底先斬後奏的琴酒,也會顧慮上三分。
這個時候跟他的牽扯反倒成了蘇格蘭死前的緩刑符。
“我知道了。”春見撫心中已有決斷,聲音低沉卻透着決然,在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但無論蘇格蘭是不是卧底,他現在是隸屬于我手下的人。”春見撫眼底,仿佛有風暴一般的情緒在湧動,“我說過。”
“沒有人能夠不經我的允許随意處置亞圖斯屬的人。”
琴酒忽然笑了,那一生到底是嘲笑還是别的什麼,春見撫居然沒能分辨得出。
他明明應該是最了解琴酒的人才對。
曾經最了解琴酒的他,此刻卻感到一絲陌生。
又或許琴酒隻是單純覺得他現在說這話有些可笑。
“好。”
可是春見撫還是聽到琴酒這樣說了。
那聲音中飽含着他最熟悉的惡意,以及待好戲開場的期待。
在春見撫無聲地對峙下,琴酒報出了一串地址。
那是琴酒任務集合常用的集合地點之一。
“這還是你第一次親手處決自己手下的人吧?”
“我很期待你會怎麼做,瞿麥。”
……
說實話,這并不是一個适合狙擊暗殺的場所。
整個東京的同步直播,無數名流接受采訪的場面。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任務地點,這樣的任務目标。
蘇格蘭的手指虛虛搭在闆機上。
他這一槍開下去,恐怕從今往後,他在公安面前就沒有立場可言了。
但是如果他今天不開槍,今日過去,他還有沒有命可言還是兩說。
一抹苦澀的笑容,爬上蘇格蘭的臉頰。
生命還是立場,這個選擇或許并不艱難。
手指隻需微微用力,命運便會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他身邊甚至沒有任何監視他做這個任務的人。
隻要現在放下手裡的槍,轉身,逃跑。
恐懼死亡不過是人之常情。
燈光閃爍着,槍口所對之處人群傳來了一陣陣歡呼。
目标被一群記者和民衆簇擁着走了出來,甚至還有孩子在旁圍觀。
隻要現在蘇格蘭的手按動扳機,目标的腦袋就會變成一簇人體煙花。
這樣近的距離,他想拿什麼理由去說自己打不中,琴酒恐怕隻會覺得他腦子有病。
綠川明苦笑着。
他做不到。
他知道自己槍口下那個人,對日本的價值有多少。
這不隻是一命換一命的問題。
現在轉身離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在來到這裡之前,綠川明并不知道自己要狙擊的目标是這位大臣。
他隻是像往常一樣架起自己的槍,等待着那個符合任務目标描述的人出現。
然後就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徹骨的冰涼。
陽謀把他的性命和他的使命放在天平兩端,這是一個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那麼簡單,卻又那麼有效,在這之前綠川明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
一聲苦笑,綠川明還是把手從槍上移開。
而就在他手動作的幾乎同時。
一個冰冷堅硬的物體,抵住了他的後腦。
伴随着子彈上膛的聲音,綠川明慢慢舉起了自己的手。
然後轉身,看清了那個用槍指着自己的人的臉。
亞圖斯。
沒有太多的驚訝。
或者說發現這個任務有問題的那一刻,綠川明就已經聯想到了在給他轉達任務時,春見撫異常的表現。
于是沐浴在春見撫複雜的目光下,綠川明的表情反而有些解脫。
今天的春見撫和以往看起來有些不同。
他的表情那麼苦澀,簡直就像是真的還對眼前的卧底于心不忍。
但是那把槍又是那麼真實的對準着他的腦袋。
然後緩緩下移,抵在了他的胸口。
綠川明張了張嘴。
或許再轉身看到眼前人的那一刻之前,綠川明還在飛速地思考着要如何狡辯,從而換取自己的一線生機。
可是當他真的看到這個人站在他眼前後,他又什麼都不想說了。
春見撫耳朵上戴着耳麥,他垂眸,眼中情緒紛雜,明顯是那耳麥裡還在說着什麼?
會是誰?琴酒嗎?
但是眼前的青年看着他的眼神,卻又是那麼茫然無措。
明明他才是那個舉着槍的人,眼睛中的情緒卻害怕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死掉的人是他。
綠川明慢慢放下了雙手。
他們本應該在這個時候要說的話有很多。
可是那麼多的思緒從中一一穿過後,第一個到達綠川明嘴邊的話,脫口而出的卻是:
“今天這個天氣,隻穿這個的話不冷嗎?”
然後他看見了眼前那個青年溫潤的下垂眼猛的瞪大,仿佛又漂亮的水光在其中一閃而過。
“嗯。”春見撫深呼吸了一下。
但是看到他,還是會忍不住的下意識對着他彎起眼睛溫柔的笑:“不冷。”
随即,這個本該是來追殺他的組織幹部,下意識的想要放下手中的槍。
綠川明伸手抓住了他握槍的手,讓他槍口對準自己胸口的位置。
騙人,手明明很涼。
綠川明明明什麼都沒說,可是春見撫好像還是聽到了對方在說什麼。
比起握住槍口,綠川明此刻的動作更像是在用手輕輕握住他拿槍的那隻手。
熾熱的掌心包裹着他此刻冰涼的手指,滾燙的體溫不斷驅走12月寒風帶來的涼意。
可是捂不熱的。
聽着耳麥裡面琴酒冷冷的聲音。
“可以開槍了,瞿麥。”
這個天台上總要有一個人選擇開槍。
春見撫手腕沒有任何預兆的顫抖了一下。
和他忽然跳動的心髒同頻。
那錯覺太過美好,那一瞬間的痛苦也太過真實。
春見撫簡直要以為自己就像是一個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一樣,在那一刻感覺到了久違的心痛。
連呼吸都好像在被灼燒。
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12月的風又太溫柔。
綠川明好像在轉身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已經明白了自己必死的結局一樣。
這個人就算是認命,都是那樣的溫柔。
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刻前來追殺他的人隻有春見撫一個,他現在手裡甚至握着那把槍。
奪槍,反殺。
這樣簡單的動作,綠川明好像從來沒有想過。
他能殺死眼前的亞圖斯嗎?
綠川明不覺得能。
比起那麼小的概率,以及對方或許受傷後惱羞成怒會不會供出zero……他這一刻可能還是無法真的相信眼前的人。
雖然他總是在口口聲聲地說着,曾經櫻花樹下共同許下的誓言不可能有虛假。
但人總會動搖的。
有那麼多的問題想問,但是這一刻來得那麼快,又那麼突然。
“等不及我回來,所以主動來找我了嗎?”綠川明垂眸看了眼那把槍,“呐。”
“胸口中槍是不是很痛?”
當年對方替他擋下,本該射向他心髒的那枚子彈,如今以另外一種方式,他還上了。
“不會痛的。”春見撫低聲呢喃。
綠川明詫異的擡頭。
而下一秒。
一股清冽的宛如清澈河水一樣的味道,席卷了綠川明所有的感官。
嘴唇上的柔軟像是那一刻死前的恍惚。
因為綠川明仿佛感覺到了。
很多的血。
但是又好像不是他的。
黏膩的血腥的、一大片一大片,溫熱的液體從他的口中湧入喉嚨。
而且幾乎是同時,槍聲乍起。
神明,我想要留下一個人的生命,代價又是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