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景元有些後悔方才的脫口而出了。鐘離油鹽不進,直到今日黃昏自己将面具交由他才勉強撬開一條縫隙。如今因為自己的一句話,一朝回到了解放前。
然開弓沒有回頭箭,景元也不想中止這個話題,又叫人送來一壺鱗淵春和幾塊白雲酥後,便自顧自道:“想必先生早有耳聞,我有一位舊友,他的真身乃是持明龍尊飲月君,額頂峥嵘角冠。說來也巧,我的這位舊友與先生長得格外相似。”
鐘離道:“将軍說的是丹恒兄?”
“丹恒——兄?”景元玩味地咀嚼了下這三個字。
“此前在列車有所耳聞,前幾日又在将軍的神策府有過一面之緣。隻是丹恒兄為人清冷疏離,未能說上幾句話。”
“丹恒背負了太多東西,許是這些經曆造就了他如今的性格以及為人處事。”景元的聲音沉了下來:“他雖然始終不肯回仙舟繼承龍尊之位,但卻未曾忘記自己的責任。此前幻胧一戰,他幫助仙舟甚多。”
鐘離沉默了一瞬:“将軍,恕在下直言。仙舟如今的龍尊可是那位銜藥龍女——丹鼎司的白露小姐?”
“正是。”景元意味深長道:“先生果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鐘離微笑:“将軍謬贊。”
景元道:“龍女隻承襲了前任龍尊飲月君的療愈之力,并未繼承他的龍尊之力。而且隻是一階孩童,手腕不夠,更遑論前任龍尊的強勢,鎮不住持明族内的老學究。再加上族内不乏生有異心之人,身邊也沒有幾個可信服之人,龍女的處境可想而知。”
鐘離低頭飲了一口酒,心中有些明白景元接下來要說些什麼了。
現任龍尊銜藥龍女年齡尚小,大權旁落,處境岌岌可危,如今正是缺少一個可靠信服的助力來整肅持明族,将族内那些老頑固手裡的權力慢慢回收。
然前任龍尊轉世丹恒又不想離開列車,回歸龍尊之位。景元雖說是将軍,但隻要持明族内無大亂,切不可出手幹涉持明族内務。
而自己與丹恒極為相似,說是一模一樣也不過分。若是自己出面回收權力,且不說其他的,單是這張與丹恒相差無幾的面龐便能堵住那些老持明的悠悠之口。再不濟,也會讓那些龍師自亂一陣。
隻是景元,當真信任自己到如此地步嗎?西衍先生處初見,這位将軍便步步緊逼,處處試探,話裡藏鋒,客套疏離。但有時又會出手闊綽,将面具大方相贈,報之信任,似是而非。
莫非是變相下逐客令?正如一山不容二虎,羅浮也不可有兩個龍尊。銜藥龍女已然是龍尊,為避免那些有心之人蠢蠢欲動,丹恒自不可多多顯露于人前。而與丹恒極為相似的自己,也自當藏頭露尾。
但思及黃昏時自己說要暫離神策府一段時間,景元臉上那落寞的神情又不似作假。
修長的手指捏着酒杯,鐘離擡眸,“将軍有話不妨直說,若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定傾囊相助。”
景元笑笑:“倒也不必傾囊,先前聽無名客小姐吐槽,先生出門都是不帶摩拉的。她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老婆餅裡沒有老婆,摩拉克斯沒有摩拉。”
鐘離:“……”他飲了一口酒,認真道:“不知在羅浮上用天星砸人犯法嗎?”
景元也飲了一口酒,認真起來,“我可以當做沒看見。”
鐘離微微颔首:“多謝将軍,再勞煩将軍準備一副棺椁,方便小友上路。”
景元道:“這個好說,此前有位金發化外行商,身背巨大的棺椁,已着手找人定制去了。”
鐘離和景元你一言我一語将星判了死刑,遠在列車智庫抱着貓貓糕倒在丹恒地鋪上睡得正香的少女猛地打了個噴嚏。她使勁地吸了吸鼻子:“誰那麼缺德背後說我壞話,爺一棍子給他腦漿打出來。”
說完,又呼呼大睡。而坐在屏幕前,藍光照亮了整張臉龐的丹恒,則看着智庫裡剛剛整理好的鐘離的資料微微擰眉。
銀色的拉鍊反射出幽幽的寒光,緊緻的襯衣滿滿的禁欲氣息,精緻的喉結在衣領後若隐若現,蒼白的唇角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丹恒抵住下巴,陷入沉思。
此人,究竟是岩石還是龍呢,六千餘歲的持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