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夜衆人難得閑暇群聚已經過去半月有餘,以那天為分界線,丹羽越來越忙,回到府邸的時辰越來越晚。
每次初曉見他,他都是眼下青黑,滿臉疲憊,卻又不得不在旁人面前打起精神。
越來越多的詭異的黑煙,越來越多的人生病辭職,人們可以呆在機器附近的時間越來越少。
“我能幫上什麼忙?”紫發少年終于忍不住了,他再次問道。
紅發的青年揉亂他的軟發,他嘴角依舊挂着柔軟的笑,隻是搖頭。
“我可以去将軍府,請将軍來解決問題的。”少年舉起藏在衣領下的金羽,眼神堅定。
“你真的想要去嗎,初曉?”丹羽認真地問,“我不問你的過去,不想你沉溺于過去的陰影。既然你決定了要開始新的生活,那就一直往前,不要因為我們而放棄。我們是家人,是朋友,而不是你的負擔。”
他粲然一笑,“相信我們吧。”
他拍拍神色茫然的初曉的肩膀,不容置喙地道:“事情還沒嚴重到要請将軍的地步,金羽你還是好好地收起來吧。”
他離開了,留下緊緊握住金羽的紫發少年。
是啊,一個流浪的制作巧妙的人偶,容貌精緻不似凡人,甚至帶着明顯屬于将軍信物的金羽,這不是抛棄,又是什麼呢?
“但是流浪的人偶遇到了一群容易心軟的、善良質樸的人類,他們成為了人偶的家人、朋友。”阿布語氣輕柔,好似害怕擾亂美麗而又脆弱的水中月,“不要害怕,你已經不是孤單一人了,傾奇者,初曉。”
阿布喊他人稱人偶為人的名稱,喊人偶的名字。
“還有一個藏在金羽裡出不來的,有點聒噪的阿布。”初曉的嗓音有點啞,但他仍是笑着的,“你把自己忘記了,阿布。”
屬于阿布的光球靜靜地漂浮在黑暗裡。
但我本不該出現在你的故事裡,我隻是一個突兀地、不講道理地插入你的生活,想要改變星海軌迹的旅者。
我擾亂了所有時間線,愚弄了時空,愚弄了記憶,愚弄了天空,隻為了與最初的你、你們相遇。
萬千輪回的結局是毀滅,天理沉寂,世界樹在火中化為灰燼,崩壞覆滅了所有文明,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的崩潰。
阿布說:“是啊,我把自己忘記了。”
我想,我沒有忘記。
布吉拉,本就是不該存在的魔神。
夜黑風高,适合幹點壞事,更适合偷雞摸狗。
“我們還沒怎麼整明白那個大機器怎麼運轉的呢。”初曉試圖打消阿布想今晚就勇闖工廠的念頭。
“因它死去的人越來越多了,現在雖然因為污染被丹羽強制禁止進入了,但隻要埃舍爾在,它就會開啟。埃舍爾那個狐狸,根本沒有把最重要的地方告訴稻妻的技術人員。”阿布躍躍欲試,“況且我也聽得差不多了,推一推就知道關鍵所在,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壞它,七成把握。”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感覺自己快要回去了,空手而歸可不是他的作風,總得改變一下那個看一遍就讓人腦溢血的命運。
阿布握拳,初曉的家人朋友,就由我來守護!
還有那個埃舍爾,阿布咬牙切齒,僞裝得很好,但總會逮到他的狐狸尾巴的!而且丹羽他們早就察覺到不對了,對他有所防備,我看那個埃舍爾怎麼蹦跶!
“不要太靠近中心,站在外圍就好。”阿布在金羽裡,指揮着初曉,“行,就這吧,正好沾染不到那些東西。”
“你不會有影響嗎?”初曉仍是擔心,他有些不安,“或許你不應該去的,應該我去才對,那太危險了。”
“你明白那機器的核心技術嗎?若是有人發現你怎麼辦?又該讓丹羽他們怎麼辦?”
不是直接在腦海中出現的,初曉愣愣地回頭,看到一抹霜白月光。
“嗨,初曉。”阿布腳不沾地,輕飄飄地靠近發呆的初曉,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回神啦!”
“怎麼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阿布一臉得意,一開口就打破了初曉腦海中清冷的月光想象。
确認了,是那個喜歡話本子、說話不着調的沙雕阿布。
初曉面無表情地想。
“當當——”阿布張開雙臂,熱情四溢,“這種時刻,不應該來個擁抱嗎!”
初曉歎氣,抱住了他。
是涼的,又是熱的。
“你原來長這樣啊……”初曉歎道。
“所以,滿意你看到的嗎?”阿布擺了個帥氣的pose。
“倒不如說,出乎意料了。”初曉撚起阿布還發着瑩瑩亮光的銀發,有些好奇,“為什麼你在發光?”
阿布咳了一聲,默默抽回自己的頭發,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氣。
“總之,待會見!”
不待初曉反應,阿布化作一道銀光,向工廠中央掠去。
“好險……”阿布擦擦額頭不存在的汗水,一臉慶幸,“差點就被初曉發現了。”
“不過……”阿布凝重地看着自己有些透明的手,“光是脫離金羽現出原形就這麼費力嗎……更别提凝出實體了。”
阿布揉揉腦袋,一臉頭疼,“總之,速戰速決!”
他直接穿牆而過,暢通無阻地抵達目的地。
“就是……這裡嗎?”阿布環顧四周,雷電中環繞着若隐若現的黑氣,不斷侵蝕着周圍的一切。
“我記得是……”阿布亮出工具箱,擰開了最外層的螺絲釘,小心翼翼地将掉下來的鐵皮拿下來,露出裡面錯綜複雜的齒輪。
“要讓它壞上十天半個月的話……”阿布若有所思,将一塊小齒輪放到了一塊大齒輪上,“然後,這樣……”阿布幹的熱火朝天,并沒有注意到身後緩緩走過來的身影。
初曉焦急地等待着,“99、100……1、2、3……”他從一數到一百,再從一數到一百,已經不知數了幾輪了,可那道月光依舊沒有出現。
“啊!”有人拍上初曉的肩膀,将他吓了一跳。
“你在幹什麼?”是丹羽,他提着一盞燈,正奇怪地看着大晚上不睡覺,跑出來瞎逛的紫發少年。
“沒,沒什麼……”初曉沒說過謊,他遮遮掩掩,“我就是睡不着,出來逛逛……哈哈哈……哈。”
他看着表情越來越嚴肅的丹羽,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他低下了頭,手指将衣擺絞得起了一層又一層褶皺。
“初曉,告訴我,你在這裡幹什麼?”丹羽放下在風中不斷忽閃的燈,雙手扶着初曉的兩肩,直視着初曉不斷躲閃的紫眸。
初曉默不作聲。
丹羽直起身,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回身看了看背後,再次說道:“你是不是想弄壞機器?别急着否認,先聽我說完。”
丹羽将手指抵在初曉想要說什麼的嘴上,“我已經查到了那個埃舍爾是假身份,正要去關閉機器,然後去找他對質。”
“而這,不是你能參與的,懂嗎?”丹羽沒留給初曉反駁的機會,“先回家,明天一切都将變好。”
初曉使勁搖搖頭,“可是,可是,阿布他……”
工廠中央傳來巨大的轟鳴聲,打斷了初曉未完的話語,引得兩人看去。
“那是——!”丹羽的瞳孔猛的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