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欺花是有些懵,但不是蠢的。
“你們隻能在我家呆一夜。”她指着外面,“明天天一亮,你們就給我離開。你們切記,我這裡不是孤兒院也不是慈善機構,不收留心碎小孩。”
李盡藍和李平玺第一次踏進舊屋。
盡管那時候三個人都不這麼稱呼。
舊的牆壁,舊的家具,舊的地闆。
一切都是舊的,包括唯一的卧室。
謝欺花作為最年長的人物,很快就安排好了今晚:“别看,我肯定是要睡床的,你們兩個,愛睡沙發睡沙發,愛打地鋪打地鋪,當然,要睡廁所我也同意,馬桶上位置很寬敞。”
她本來是已經困頓至極 ,開了一天的車,還要陪兩個孩子過家家酒。正要轉身往卧室去,又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咕噜噜的聲響。回頭一看,李平玺咬着嘴唇,羞澀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啧。”謝欺花問,“你們都沒吃晚飯啊?”
李平玺搖頭,李盡藍也是。兩個人眼巴巴看她。
謝欺花不要臉,顯而易見的,即使對待孩子也是如此。朋友,親情不是冰紅茶,再來一瓶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她本來就沒有。她大言不慚道:“你哥不是發工資了?讓他請夜宵呗。”
小時候,大時候,家裡肯定都有逗弄親戚的孩子,看到人家發壓歲錢,就說要人家請吃飯。一般孩子們是萬般不願意的,氣呼呼地護住自己的錢說不請,家長們就笑着指責他小氣。
李盡藍毫不猶豫:“……可以。”
謝欺花多看他一眼:“你真請啊?”
“本來也要請的。”他還挺懂人情世故呢,“謝謝你幫忙找平玺,也謝謝你今晚願意收留我們。”
他這麼說,謝欺花反而笑了:“逗你玩兒呢!你那點八百一千的工資誰會惦記啊?留着給你和你弟用吧。”
他們去樓下的夜攤。謝欺花,和兩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他們坐在一起吃燒烤,這也是正兒八經第一頓飯,以往在李家飯桌上都是各吃各的。
李家破産了,而這些覆巢之下的卵才開始貼近,命運般交集。他們都很年輕,最大不過成年,最小剛滿十歲。
謝欺花要了兩瓶純生,孩子們不能喝酒,但她可以自斟。
燒烤沒上來,李盡藍和李平玺先買了隔壁攤的雞蛋炒河粉來吃。
李平玺太餓了,把頭埋進碗裡吃。他大病初愈,也需要積攢力氣。李盡藍卻沒有着急動筷,而是觀察了謝欺花的神色,又拿起空碗,撥了一些河粉和一大片雞蛋,推到謝欺花的面前。
“……你吃。”李盡藍的碗裡,隻剩薄薄一層碗底粉,油多,粉很少。
謝欺花又笑了:“這麼殷勤?”
謝欺花沒吃,讓他自個兒吃。她不缺吃穿,起碼比起這兩個孩子。她不幫助他們,也不會做出為難他們的事。至此,謝欺花心想自己真是一個好人啊,上天知道了也會讓她發大财的。
謝欺花喝了兩杯,才想起黑麥村拐賣那事兒:“警方怎麼說,判不判你?光頭那群人呢?”
“都進去了。”李盡藍說,“配合警方調查,死刑改成無期了。被拐的孩子也都找到了,我有提供線索。”
“那你呢?”謝欺花問,“你滿十四歲了吧,不是得判一點?”
李盡藍搖頭:“我身份證上的日期,和在家裡過的生日不一樣,陰曆和陽曆的分别。平玺也是。”
謝欺花反應了一會兒:“你擱這兒卡bug呢?那時候你未滿十四?”
李盡藍短促地笑了一下,卻是無奈的,“我不知道,沒想那麼多。”
“你當時……肯定怕死了吧?”
“我害怕!我哥可不怕!”李平玺嘴巴油亮亮的,“我哥特别勇猛!”
“惡心死了,把嘴擦幹淨再說話。”
謝欺花嫌棄地瞪他。李平玺嘴一癟,放下碗筷,委委屈屈拿紙擦嘴。
“怕倒是還好。”李盡藍說,“人到了那種時候,能思考的東西已經很少了,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我不會铤而走險。當時畢竟情況緊急,不是被别人拐就是拐别人,我沒有選擇。”
謝欺花淡淡地道:“那種小村子,山高水遠的,别說你了,有的成年人一輩子也走不出來。别遲疑,你做的是對的,甭管違法還是不違法的事,首先要活着走出來,才可能給你判。”
“你說的也對。”李盡藍輕聲道。
謝欺花感慨:“你弟跟着你也是好命。”
“我哥可好了!”李平玺搖尾巴,“我哥就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謝欺花逗她:“那要是你爸、你媽和你哥同時掉水裡了,你先救誰?”
以為李平玺會糾結,沒想到也應得很快:“當然是我哥!”
她打量了一會兒風餐露宿的倆小子,突然很輕地笑了一聲:“你們啊,知道我再見到你們的時候什麼感受嗎?你們肯定不知道,我覺得恍若隔世,過去在你們家的兩年都像一場夢。”
南柯一夢。
黃粱一夢。
李盡藍垂下眼,目光掃過弟弟的臉:“現在想那麼多也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