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複祯哭了一回,心裡暢快了許多。
方才在裡頭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錦英和玉碧的對話,如今見錦英捧着匣子進來,便伸手接過那匣子,從中取出一把折扇細看。
那是一柄烏骨木白綢灑金素面折扇,扇骨玄黑如墨、纖薄剛勁,扇面素白如雪,碎金粼閃,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上一世王今瀾可沒有送她這麼好的東西。
可見人還是得硬氣,隻要你有用,旁人就是再忌憚你,再不喜歡你,還是得上前讨好。
徐複祯蓦地悟出了個道理。
她走到書案前執起毛筆,在那柄折扇上提了八個字:
花朝月夕,遙辰在望。
中秋節到了。
長興侯府各處結飾台榭,一早下人們便從各自管事處領了賞錢,開始忙碌起晚間的賞月宴。
侯府循例酉時設宴拜月,宴畢府中的公子小姐們即可相攜出府到街上去看燈,下人們也有了短暫的閑暇各自過節。
是以府裡頭的小輩們卯時給長輩問了安便各自回院休息,隻待夜間盡興遊玩。
徐複祯坐在涼亭上拈着銀叉吃剝好皮的葡萄。
水岚坐在她身旁,一邊剝着葡萄,一邊追憶道:“侯爺跟世子進宮赴宴去了,去年世子從宮裡回來給小姐帶了一支五色通草宮花,三小姐沒有,還在晚宴上哭鬧了一回。不知道世子今年會給小姐送什麼,會不會也順便帶上三小姐的?”
徐複祯想了想,今年他帶的好像是一盞西番蓮琉璃提燈,府裡的姑娘人手一盞,連五歲的秦懋如都沒落下。
當時秦蕭解釋是怕秦惠如再鬧,現在想來,其實是他想送給王今瀾,又怕旁人多心,幹脆給所有人都送了。
她拈着叉子将青瑩的葡萄送入口中,道:“他今年給所有人都帶了。”
水岚驚異道:“小姐怎麼知道,是不是世子跟你說的?”
徐複祯笑而不語。
錦英從外頭回來,匆匆走進涼亭,低聲道:“小姐,王小姐身邊的墨環去了小廚房。”
徐複祯拿着銀叉的手不由一緊,道:“去找誰?”
錦英道:“找周大和李五。”
徐複祯站起身道:“知道了。今晚有熱鬧看呢,我得先回去睡一覺。”
……
及至酉時,華燈初上,府裡的晚宴也即将開台。
因是中秋拜月宴,便在後院花廳中設席。花廳西面臨水,東面是開闊的庭前,擡頭便可望月。
雖是家宴,然而為方便各人賞月便不設桌席,隻在每人面前各設一張高幾,諸人分列而坐。
王老夫人年紀最長,位次在坐西朝東的首席。
長興侯與侯夫人徐氏則分列下首左右,再次則是長興侯的四位姨娘——五姑娘秦懋如因着年紀小,便在楊姨娘身側設了一張小幾。
再下首則是侯府的後輩們分列而坐,左邊是侯府的公子們,按年紀依次坐下,分别是世子秦蕭,十四歲的二公子秦營,十歲的三公子秦芝;
右邊則是小姐們的坐席,因是團圓宴,便不分主客,仍是照年紀坐下。依次是王今瀾、徐複祯、秦惠如、秦思如。
外頭庭前設了一張供桌,左右各設兩對香燭,中間陳獻着瓜果糕酒祭月。庭院四處點着燈籠,明月高懸,亮如白晝。
王老夫人領着衆人先拜過一輪月,這才依次落座開席。
廊下候着的下人們便有條不紊地捧上酒水菜肴。
王老夫人先問王今瀾:“瀾丫頭來京也有半個月了,可還适應?可會想家?”
徐夫人聞言,便先扭頭看了一眼徐複祯,見她神色如常,這才放下心來。
王今瀾笑着答道:“在侯府跟家中沒什麼分别。前兒家裡也寄來了中秋的節禮,跟各位妹妹分了,不知妹妹們可還滿意?”
秦惠如等人便笑着謝了她一回,席間其樂融融。
秦蕭正好坐在王今瀾對面,徐複祯目光與他相觸,若無其事地轉開眼睛,餘光卻見他轉頭便與王今瀾眉目傳情。
原來他們這麼明顯啊,她上一世為什麼一點兒也沒發覺?
徐複祯心中有些不快,隻恨自己從前太蠢。
衆人談笑間宴席已至尾聲,下人又魚貫而入,撤走幾面上的盤盞,另上了些切好的鮮果與糕點。
長興侯自袖中取出一方烏木匣,朝着府裡的小輩道:“我們秦家雖以軍功起家,但自你們祖父起,便一直詩書傳家。恰逢今宵團聚一處,你們這些孩子便以月為題作詩一首,如何?”
徐複祯心中一動。
她記得前世盛安九年的中秋宴沒有這作詩一節啊。
她自重生以來也沒跟長興侯有過接觸,難道說是她之前跟其他人的接觸間接促成了這次宴會的作詩?
徐複祯不由心跳加速:所以她的努力是有用的,至少,今天的走向跟前世的不同了。
這時,長興侯已取出一方烏木匣,朗聲道:“今日進宮,得了一方禦賜的龍尾石月硯。我便拿出來做個頭彩,誰的詩最好,誰就拿走。”
王老夫人笑着褪下腕間的碧玺帶珠翠飾十八子手串,道:“那我添個彩頭,這珠串賜給榜眼。”
徐夫人聞言便取出一枚琥珀金紋玉佩,道:“那我也湊個趣,這玉佩就賞給探花郎。”
秦惠如嚷道:“那太不公平了!大哥他們成日跟着大儒講經誦書,我們女兒家還得做針線學理家,怎麼比得過他們?須得多拿一份彩頭出來,我們女孩兒單獨一組比試。”
王今瀾笑道:“三妹妹這就狹隘了,誰說我們姑娘家就比不過他們了?正是人多比試才熱鬧呢。”
長興侯撫須贊道:“瀾兒果然好風範,倒更像我侯門的女兒!不過惠兒說得也有道理,既如此,那便不拘格律、不限韻腳,許你們自由發揮!”
秦惠如不服氣地撅起了嘴。
秦思如悄悄對她道:“三姐姐你看,便宜話誰不會說,風頭都讓她占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