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淨寺位于山中,夜裡起了涼風,經幡随風而動,同燭影交纏在一處,搖搖曳曳地映在鵝黃色的廟牆上。
重風引着裴璋到了阮窈所在的西廂,先行上前輕輕叩門,“季娘子,公子來了。”
一陣輕細的響動過後,廂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裴璋緩步而入,卻并未看到女子如往常一般迎向他。
房内一片靜谧,連燭火都不曾點,唯見疏簾鋪淡月,映出屏風後一道隐隐綽綽的窈窕身影。
“公子……”她嗓音裡含着急切,身子卻紋絲不動。
裴璋的聲音冷而淡,“季娘子,你不該在此處。”
阮窈語帶懇求,“我知道,你再走近些……”
裴璋停住步伐,不再靠近,隻靜靜看着屏風後的影子。
而她見他站定不動,忽而忍無可忍地自屏風後探出半張臉,咬牙直呼他的名字:“裴璋……”
她白淨的臉一片漲紅,連耳朵尖都是紅的。
裴璋微微蹙眉,不解其意,卻也不欲再與阮窈在這扭扯,轉身便要離開。
“去把她帶……”話還未說完,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随後他的手臂便被一隻柔若無骨的手牢牢抱住。
她仰起頭來,眸子裡像是含了一池春水,面色紅的幾乎滴下水來,“求你……”
“娘子有話不妨直說。”裴璋垂眸看她,眉梢帶着幾分疏冷。
阮窈用力咬住唇瓣,繼而踮起腳尖,小聲說了句什麼。
溫熱的鼻息拂過他的耳廓,裴璋下意識想要遠離,然而卻在聽清她的話以後怔了怔,素來波瀾不興的面容上也浮起一絲錯愕。
好在山中有座離法淨寺不算太遠的庵堂,重風奔走了一趟,不多時便帶着包囊回來了。
阮窈在裴璋所住禅院的側房中拾整了一番,随後又去找他。
“我想要沐浴。”她聲音細細的,身上似是不大好受,一雙眼楚楚可憐地望着裴璋,話中隐含着哀求。
“不可。”他語氣不算冷,卻推拒的十分簡截。
寺廟不比館驿,住了許多僧人,她留宿在此,本已算越矩。
“那如何能睡得着……”阮窈神色怏怏,悶悶不樂地絞着自己的發辮。見裴璋不言語,她便又伸出手來去攥他的衣角,一下又一下地輕輕搖着。
裴璋拂下她的手,繼而見到她眼下很快泛起朦胧的水意。
他心底裡蓦地生出一股煩躁,又無法說清究竟是為何。
隻因她像極了荏弱而纏人的枝蔓,卻總能癡癡撩撩地将人勾扯住。
裴璋垂下眼,看了看她比之平日裡蒼白些的臉,最終仍是揉了揉眉心。
“僅此一次。”
*
即便是上房,這客舍也算不得很大。
入夜後十分安靜,裴璋坐于書案前,仍能隐約聽見外頭細微的水聲。
時斷時續,嘩啦響個不停。
他在燈下提筆寫完一頁文書,繼而發覺水聲忽地停下了。
許久後,屋外仍無半絲動靜。
裴璋并不通曉婦人之事,但也知曉女子會在此時較之往常虛弱些。
他指節一下一下地在書冊上敲着,又默數了一刻,最終仍是面無表情地起身推門而出。
因為阮窈在側房沐浴,重風和重雲都已先行回避。
房内無聲無息,從外頭隻能望見昏黃的燭火。
“季娘子?”裴璋沉聲道。
房内人仍無回應,于是他擡起手,正欲叩門時,房門卻忽然被打開。
阮窈逆着光燭而立,輕薄的夏衫難掩玲珑身段,微濕的發絲還未來得及梳起,柔順地披在肩上。
“公子這是做什麼?“她神色狐疑地看向他,面上哪裡還有半絲方才的可憐,反倒籠了一層薄粉,連微張的唇瓣都帶着瑩潤的水色,嬌豔欲滴。
倒像是他的不是了。
裴璋對上阮窈如同望登徒子一般的眼神,心中忽而升出一股不悅。
不久之前,她還柔柔抱住他的手臂直求饒,此刻達成了心願,這會兒便不需要再哄着他了。
可從始至今,分明都是她有意引誘在先,數次行止輕佻。然而卻又雲心水性,慣會用謊話欺瞞人。
裴璋涼涼瞥了她一眼,一言不發,轉身便要回屋。
阮窈望着他的背影,怔愣了一會兒,很快反應過來,提起裙角追上他。
“公子莫要生氣,我并非是那個意思……”她略有些心虛地說道。
“我并未生氣,你回去吧。”裴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