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璟是被撲鼻的粥香勾醒的,肚中如有鳴蟲在喚,她還未睜眼便下意識地抿了一下唇,待眼睫擡起,就見着床邊站着的傅琰,手捧一碗清粥,正定定望着她。
“不錯,知道餓了。”他聲色平平,探掌撫了一下她額頭,“燒退了,起來吃點東西,再喝藥。”
她眼睫輕擡,長翹的睫毛正好掃過他掌心,一觸即分,她沒有在意,也沒有注意到縮回的手掌不自覺地摩挲一下。
晨光透過紗幔,灑在他的側臉上,給那雙黑沉的眼眸鳳眸蒙上一層柔光,眼底的青灰也淡了些,不見前兩日的頹廢之色,新換的藏青色窄袖圓領袍襯得他肩寬腰窄,端得是一副俊朗模樣。
看他這幅樣子,便知道外面的情況好了不少,她不由松了一口氣,又動了動微僵的身子,覺出全身輕松不少,再無之前的昏沉乏重之感。
傅琰耐心地等了她一會,卻不見她起身也沒有言語,眉一挑,嘴角痞笑又起:“怎麼?還等着我抱你?”
他手中的銀碗冒着熱氣,也不知道那清粥是用什麼煮的,米香中混雜着一點甜,一絲一絲地往鼻尖鑽,勾得餓了幾天的饞蟲禁不住又嗡鳴一聲。
咕唧一聲,在安靜的室内格外明顯。
溫璟清晰地看見了男人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撇了撇嘴角,移開眼,繼續不動。
自個的身子自己知道,今日一醒來,她便知道自己是熬過這一劫了。
還未感受到劫後餘生的慶幸,一睜眼便見着她,這幾日的無助下做過的荒唐事一股腦便湧進腦中,讓她想自我逃避都不得。
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時隔多年,隔了這麼多事後,她在生死關頭的第一反應,仍是信他。
想着,她的視線不着痕迹地描摹過他英挺的身形,無聲一歎。
經此一疫,再說與他沒甚關系,那便是自欺欺人了。可若是有關系,又該是怎樣的關系?
大病一場的溫璟臉色自然算不得好,額間碎發緊緊地貼着,原本溫婉的鵝蛋臉清減了幾分,下颌尖尖的似能戳到人心底,眼窩微陷,更顯得眼大鼻挺,膚色好似沒有半點血色。
傅琰看着又想起幾月前剛把她從山賊手中救下的樣子,隻覺得胸口發悶。
是他曾經發誓要用一生守護的人,他怎麼能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折磨成這般模樣……
升騰的霧氣散了些,他眼睫輕垂,将銀碗放到小幾上,如這幾天做慣的異樣,隔着薄薄的錦被将她抱起,塞了一個軟枕在她腰下,再端起銀碗,一勺一勺地喂她。
他不說話,溫璟也沒出聲,窗外傳來鳥兒輕啼,氣氛一時馨然。
但溫璟知道這樣的平和持續不了多久。
果然,等一碗粥喂完,傅琰便從袖中掏出一份公文,遞給他:“剛接着朝中的谕令,令我兼安南長史一職,掌安南政務、軍務。”
她挑眉看他一眼,神色微訝,低頭展開折頁,眸中驚色愈甚。
安南屬中州,政務當由嶺南節度使任命的長史來管,隻需報朝中走一道任命便是,極少有被駁回的情況。
這次,朝中卻以孟平平定勐幫有功,賞金白兩,兼安南長史,統安南政務、軍務,特許便宜之權。
谕令既下,便是将安南一府盡劃歸他手,甚至可避開嶺南節度使轄制,享節度使之權,卻又無節度使之名,着實令人費解。
她怎麼也琢磨不透這道谕令背後的心思,隻能當朝内擔憂他權勢過甚,特意留着嶺南節度使來從旁威懾,就是不知這威懾作用有多大了。
望了男人一眼,見他正定定地看着她,不由牽唇一笑,輕聲道:“那便恭喜團練。”
不痛不癢的道一聲恭喜,隻當沒看見他眼底的暗示意味。
她既然花大力氣才來得安南,又遭此一難,便沒有輕易離開的理由。
管它安南歸誰管,隻要安南還在嶺南境内,她就不會放棄振興民生的任務。
傅琰見她假作不知,眸色微變,淡聲道:“答應過你的事,不會變。隻要你病好後離開安南,振民十策我可以替你推行。”
“安南政事有我來管,這裡就不勞使君多費心了。”他的語氣四平八穩,但話語中的堅決卻不容忽視。
她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因着他這欲蓋彌彰敷衍太平的舉動。
若是到了現在,她還猜不出他來安南一事另有隐情、安南内部危機四伏,那真是枉費她這麼多年的才名。
便是到了這一步,他想的竟然還是瞞着她,把她送走了事,再想想那些年的誓比金堅不由唏噓。
千回百轉間,眼眸裡如綻水波,突然道:“傅琰,你在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