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負?”男人斜眉入鬓,冷眼看她,雖未言語但冷諷之意溢于言表。
溫璟眼眶微熱,掐着自己的手心定了定神,肅聲道:“你覺得我在胡鬧,不過是因為你未站在我的角度想。太學博士一職在旁人看來不過是因了家族蔭蔽,又有何人得知我暗中花費多少心力?縱使如此,以女子之身在朝内,太學博士也是我能攀着的頂峰了,真要與我權柄,朝中文武熟人能應?”
“同樣家族學識,你身為男子,自可堂堂正正走最正統的擢升之道,而我若要有所作為,非得到你們這些人看不上的荒蠻之地不可!”她說着,清淩淩的目光鎖在溫玖驟變的臉上,像要直望進他心底去,冷哼道:“興水道、解疫病,平禍亂,倘若還待在長安,我一輩子可能也等不來這一個機會!”
“嶺南于你們而言是絕境,于我而言卻是難求的希望!”
燭燈噼啪一聲響,燈影一閃,溫玖的臉色隐于暗中,更幽深難辨。桃花眼中的冷光已被複雜神色所取代,定定地望着溫璟,好似第一次認識她一般,良久不發一言。
溫璟看他半晌,垂睫落于腰間别着的青玉上,擡手摩挲着上面的雕紋。那是她前幾日巡街時所買,刻的是安南山水,雕工粗糙但勝在意境。凹凸不平的觸感擦過指尖,如同此時她一起一伏的思緒。
又想起溫玖對傅琰的敵意,臉色微黯,聲色溫柔,眼神卻冷:“若說這嶺南誰最想把我送走,定是他無疑。不必你去說,他也想将此事之功盡按我身上,好早些将我送走。”
“是我不想應他。”她轉身,眺向遠處隐入濃雲間的月光,微黯,卻仍散着淡輝。
正如她一般,雖知傾己之力能變的也不過是一些事罷,或許連一些事也變不了,但她既然來了,就要試一試。
就如那黯淡月色,便是再弱,也是光。
良久,身後傳來長長一歎,繼而是溫玖那帶着苦澀意味的聲音:“罷,随你。我會将今日之事據實以告,是去是留,随天家定奪罷。”
說完,又提點道:“你既有心走上這條路,便該清楚,為臣者,去留生死皆決于上,能掌控者,實則少矣。”
溫璟轉身,颔首道:“自然…不管如何,還是多謝哥哥。”
“哼,小沒良心的,我這千裡跑來看你,若不順你意都不得你一聲謝。”溫玖佯怒,曲起指節勾了勾她鼻尖,就如小時候做慣的一般。
溫璟微赧,臉頰微鼓,埋汰道:“誰讓你說來就來,差點壞了我計劃。”說着,秀鼻輕皺,聲音微惱:“還…還帶他來。”
“可不是我帶的。”溫玖挑眉揚聲,手搖折扇,目露無奈:“他得知了非要跟來,我還能攔住?”
想起李逸塵路上和他說的計劃,溫玖又頭疼了,若是沒有傅琰在這還好說,溫璟拒了便拒了,偏偏他在這,若是拒了,難保世子不會多想,再想到傅琰如今改名換姓藏于此處,便是不問也知其中定有隐情。
隻不知他這妹妹如今知多少,又到底如何作想……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聽到溫璟一聲:“诶,你吃過了麼?”
下意識搖頭,才覺肚中蟲鳴,不免來氣:“這不等你麼?來的第一天就吃不上個好飯,這可不是溫家的待客之道啊。”
“你算什麼客?”溫璟随口答道,盛了碗熱湯遞給他,問起真正的客人:“世子呢?”
“我早替你安排了,不然真讓你把他晾一邊呀?”溫玖舀了一勺湯,吹了吹,又想起什麼,擡睫望她,語氣略遲:“不管你心裡怎麼想的,别忘了,他是瑞王世子。”
國公府能自開國屹立百年至今,靠的就是進退知度。與皇族沾邊的人,便是有萬般不耐,也得注意尺度。
他又想起溫璟于花朝宴上做的那首詩,不由警告道:“過去的事就算了,之後萬萬不可肆意妄為。”
“知道。”溫璟低聲應道。
她後來想起勸谏長公主的那首七絕,也未嘗不曾後怕過。隻是再回想起當時那一刻,又好似能理解那種迫不及待想做些什麼的沖動。哪怕以卵擊石呢?
但是,她望望不停給她夾菜,唠唠叨叨瘦了該多吃點的哥哥,心頭酸澀,到底是後悔了。
悔的不是自己被貶嶺南遠走他鄉幾入險境,而是害得家人親朋為自己憂愁操心。
見溫璟的臉色黯淡無光,垂頭愣愣,溫玖噗嗤一聲笑,安慰道:“放心吧,世子也不是那等混不講理之人,應當不會與你為難。父母要我帶給你的話,除了剛剛所說的那些,還有一句。”
溫璟擡眼看他,目露茫然。
溫玖眉揚聲沉,意有所指:“與其追憶不可得,不如憐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