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山縣是個小縣,城中不過數百戶人家。官舍窄小,城中更是連個像樣的旅舍行館都無。
溫璟止了趙縣令要将自個宅院讓出來的想法,帶着溫玖和李逸塵住進了官舍中最大的一院。李逸塵住主屋,她和溫玖分住于兩側偏屋中。
“此地甚陋,委屈世子了。”溫璟望着正忙着給主屋騰換家私的世子長随,眼神微閃。
沒了旁人在場,李逸塵換下了那副漠然疏離的姿态,對着面色微赧的溫璟笑比春風,意有所指道:“能與曜嬛同居一院,便算不得委屈。”
自安南府城至此,溫璟為求快而拒了馬車,與他們一同驅馬而行。
知他意思的溫玖常有意避開,留他與溫璟同處。兩日來,他同溫璟說的話怕是比之前相識三年說的都要多。
從嶺南見聞到詩詞歌賦,無論他說的何事,溫璟均應對如流,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談吐見識令他心動更甚,越發笃定她便是自個一直在等的那人。
那個,足以與他比肩而立的世子夫人。
他想着,鳳眸中盈光更甚,望一眼滿星的天色,不待溫璟作答,便開口道:“他們還需一會,聽聞祁山縣有道點月橋,我有意一尋,曜嬛可願同我一道?”
她下意識要拒絕,卻被剛從偏屋中走來的溫玖噓咳一聲止住。
換了松闊長衫的男人姿态恣意,折扇輕搖:“世子此意甚好,可惜我需在此等趙縣令上門,曜嬛便替我陪世子走一趟吧。”
溫璟唇邊笑意不變,瞥向溫玖的眼裡卻寒光一閃,兩人對視一瞬。
我不要去。
他是世子。
再轉回頭,她笑意稍淡:“好。”
……
剛走出衙門,便有打更人手執響鑼路過:“二更天矣,房門關牢。”
街上行人幾稀,兩人亦無話。
溫璟踩在高低不平的石闆路上,莫名想起了麓山書院後門外的那條無名巷。
巷子少有人走,由是壞了也沒人來修,每逢雨天,一個不慎就濺起一身污水…
“曜嬛在想什麼?”
她猝然轉頭,對上李逸塵略帶探究的眼神,不自然地輕牽嘴角:“沒什麼,隻是覺着這路同小時常走的巷子很像罷。”
“哦?”李逸塵臉上微訝,語帶驚奇:“長安城裡還會有這般破爛的巷子?”
溫璟噗嗤一笑,杏眸微閃:“自是有的,隻是世子沒見過罷了。”
他乃瑞王唯一嫡子,甚是受寵,哪次出門都是前呼後擁,哪有機會見識這等坎坷不平的路,就連她亦是…
她面上微頓,不願再往下想。
卻不料李逸塵竟不依不饒,追問道:“那你同我說說,那巷子叫什麼名字?待我回去,也去走一走。”
她微梗,愣了半晌道:“世子好雅興。”
這般破爛的巷子還值得他特地去走一走麼?
李逸塵沒有答她這話,長翹的睫毛輕眨一下,斂下心頭的悸動。
待回得長安,他同她去走一走,就如今夜這般。
“曜嬛還沒告訴我,那巷子謂何?”他注視着她,極為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沒有名字,是條無名巷罷…”
女聲低低,順着夜風擦進李逸塵耳裡,就好似薄絨輕擦過他心尖,不由搖頭低笑:“曜嬛又是如何尋到那巷子的?該不是與你哥哥鬥氣,故意躲起來讓他找不着吧?”
似被這個念頭逗樂,他故作詫異地望她一眼,驚奇道:“沒想到曜嬛小時候也如此頑皮。”
才不是這樣。
溫璟在心中悄聲反駁。
她才不會一個人躲貓貓,身邊都是有那人一起的。
繞東繞西,不過是為了多待一會罷。
心下愈發沉重,連呼吸都薄了幾分,她忙垂下頭,掩下臉上的異色,許久才輕點頭:“世子猜的不錯。”
然身旁之人卻很敏銳地體察到突然低落的情緒,遲疑道:“你…”
溫璟卻突然擡手遠指,“那便是世子要尋的橋吧!”
點月橋。
人站橋上,指可點月,由此得名。
二更天色,小城人聲已寂。
三歲幼童高的橋拱上隻站着他們二人,跟着的侍衛都遠遠地守在遠處。
朗星曉月,良辰美景。
潺潺河水從橋下輕浮而過,不時擾動水中靜卧的圓月。
溫璟躬身垂手,素白指尖點上水中圓月,勾起圈圈漣漪,“倒真是不負這名字。”
身旁的李逸塵亦學着她的樣子,彎身以觸,長指勾着圓月邊緣,左右撫弄着。
忽而一起身,他的手指堪堪擦過她的指尖,兩指一觸即分,然橋上的兩人俱像被水中月燙到一般,猛然彈起身子,往後一退。
溫璟下意識背身,垂頭望着被觸到的指尖,薄唇緊抿,心中微堵。
深吸一口氣,她收拾好臉上神情,正要轉身裝作無事發生,就聽後頭傳來男人略顯遲疑的聲音:“曜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