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海遼闊。
遠處海天一色,斜陽金芒鋪就一面粼光,海面風平浪靜,濤聲輕盈,全然看不出幾日前剛有惡寇經此而來,登岸劫掠。
然沙灘上四散的箭镞火把,村落裡的斷臂殘垣,東倒西歪的殘枝斷木,都是倭寇侵擾的罪證。
“頭兒,就是這。”周副尉擡手指向斜前方的一個半月灣口,“倭寇就是在這靠的岸,他們先用火器炸了村子,然後下船搶掠,天亮便走。”
傅琰點頭,擡步走至那灣口細察了一番,凝眸沉思:“你說那火器是連在船上的?”
“是。那夜有個漁民,回來的晚,離開時正好看見了那船,船艙上有幾個長長的粗筒,能噴火,射程極遠。”周副尉邊說邊伸手比劃着,面容凝重,好似真見了那種火船一樣。
說罷,歎了一口氣:“屬下已經派人問了幾家大海商,都說沒見過那玩意,也不知那些倭寇從什麼地方弄來的船。”
傅琰黑眸沉沉,擡腳踩在綿軟的沙灘上,不時俯身撿起散落的箭镞,利器,将它們歸置成堆,一一翻揀察看。
好久,他直起身子,淡聲道:“不止火器,這些刀、箭亦是新的,許是出自同一地或同一人之手。”
周副将大驚,蹲下來翻看半晌後,一手執箭,一手執刀把,目光落在暗處的一個“卍”紋上,震驚道:“這……這個符号是何意?我竟從未見過。”
男人搖頭,俯身将一支斷箭的尾部折斷,裝入袖中,“你帶人将他們走過之處都搜一遍,将這些兵器都帶回去,尋幾個工匠看看其中機巧。”
稍頓,他又開口,聲色更厲:“沿海的幾個點,兵力加倍。若我所料不錯,倭寇此次攻岸隻為練兵探路,試試新得的利器,一旦定了計策,定會再來。”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周副将是最早領傅琰之令帶着安南軍操練水戰的人,與倭寇多有交手,一聽傅琰這話便變了神色,粗喘幾瞬後才定下心神,沉重颔首。
“如今我們隻有二十艘兵船,且都是閩南軍淘汰下來的,若倭寇當真得了别的機緣,隻怕我麼應付不來。”他臉上俱是憂色,又壓低聲音道:“且眼下安南府總賬在使君手上,若是錢财出入太大,隻怕她會起疑……”
沉吟半晌,傅琰低淺一歎,沉聲道:“兵船的事,我來想辦法,你不必管了。”
……
連着忙碌幾日,溫璟将這一段積壓的政務瑣事都處理得差不多,特意擠了半日空閑去看藥經編修。
剛走出衙門,便見李逸塵翩然而來,一身白衫,手上提着個精巧的木匣子,問她:“曜嬛這是要去何處?”
溫璟輕聲道:“今日得閑,我到懷仁堂走一趟,看看藥經編得如何。世子這是剛回來?”
李逸塵矜雅颔首,揚了揚手中的木匣,臉上帶點羞赧的笑意:“尋着個小玩意,本是打算晚上再給你的,不想在這便碰上了。”
說着,将手中木匣遞給她,雙眸裡透着亮光,“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府衙門口正對着長街,此時正是人多的時候,人來人往,已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此處。
因着那日的事,府城裡識得使君的人不少,見她同一個矜貴亮眼的公子站在一起,本便驚奇,又見那公子待她的态度不同尋常,一舉一動間都帶點年輕男女間不可言說的情意,不由露出些不可意會的神色,再看向他倆的目光中都帶點暧昧之意。
溫璟被路人那了然的目光盯得足底發麻,滿心尬然,心中薄愠升騰卻又發作不得,隻能抿着唇道:“世子好意,曜嬛心領了。隻是公務在身,多有不便。若無其他的事,曜嬛便先走一步。”
聞言,李逸塵唇角微僵,臉上的笑意淡了一分,轉身将木匣遞給後面的長随,再望向溫璟時,笑意已然如常,溫聲道:“如此,卻是我唐突了,還望曜嬛莫怪。”
未待她回答,他又道:“曜嬛可介意帶我一道同去看看藥經編修?”
見溫璟微怔,他臉上的笑容更大了幾分,眨了眨眼,水亮鳳眸裡露出點狡黠的光:“實不相瞞,母妃出身杏林,幼時常同我念醫書,耳濡目染下,尋常的藥材、方子我亦識得不少,倒是從未見過新修的醫書,實是好奇。曜嬛可願圓我這一願?”
他話說到這份上,于情于理,溫璟都找不到拒絕的理由,隻能硬着頭皮應下:“世子既然有興趣,一道便是。”
得她同意,李逸塵欣然而笑,本就秀麗過人的臉龐因此更添幾分顔色,驚得偷偷往這邊看來的丫頭娘子們都羞赧地避開了眼,再瞥向不為所動的溫璟,不由擰緊手中錦帕。
世間怎麼會有這般幸運的女子?
家世才華名望一樣不少,還有這般俊秀矜貴的公子一心相傾,人生還有何憾?
頂着衆人豔羨的目光,溫璟腳下越走越快,餘光瞥一眼身旁面容含笑、不急不緩的男人,心頭苦笑連連。
如何會看不出,他在府衙門口贈禮之舉,就是故意為之。
要的,便是路過之人都知道他對她有意。
其意如何,不作他想。
不過是借着周圍人之勢迫她點頭罷。
他看似溫潤有度,實則步步緊逼,絲毫不留給她拒絕的餘地,亦從未把她的婉拒放在心上。
她極惱他此等霸道之舉。
偏偏他行得光明磊落,身旁親人亦覺得他乃良配,恨不得用他替換了她心頭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