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傅琰親手養大的鷹隼在飛出城門時,腹下擦過一支帶火的箭镞,雖未傷及髒腑,但火星點燃了它半身皮毛。
落在帳前時,整隻鷹都被燒成黑炭,鷹鳴虛軟無力,再無平日高貴攝人之氣。
傅琰見着它遽然一驚,連信都來不及看,先讓人急喚軍醫來給它看診。好一番診治包紮後,總算是保住一條鳥命。
傅虢進帳來看,還頗為驚奇,“你從哪弄來的一隻烏雞?”
鷹隼不忿地嘎嘎兩聲,引得傅虢一驚:“還是隻烏鴉?”
鷹隼一僵,随即圈成一團,任傅琰如何安撫,都不肯再動彈一下。
傅琰無法,收腿起身,将王三水送來的信遞給傅虢,沉聲道:“該動手了。”
傅虢掃了一眼紙上那句“民反遭屠”,沉重點頭。
是夜,大軍同時從四面攻城,一路壓着散在城外的敵寇打,至天亮時城門始破。
傅琰縱馬疾入,長刀過處片甲不留,殺至城中都督府前,一身白甲似從紅湯中幾浸而出。
本該重兵把守的都督府前卻空無一人。
跟着來的校尉想先入府中探查,卻被傅琰擡手一止。
他翻身下馬,手執長刀,踩着不急不緩的步子踏入府中,若忽視那一身血色,矜貴得倒像受邀而來的賓客。
那一雙鳳眸裡卻全是警惕之色,将四周境況一掃而去。
剛要踏入主院時,他腳步蓦地頓住。
跟在他身後的校尉探頭一看,旋即睜大了眼。
主院内密密麻麻倒了一地的人。
每個人都身着黑色武士服,腰系旌帶,腹中插着一把刀,雙手還死死地按在刀把上。
從口中腹中彌漫噴湧而出的紅血染得地上沒有一處幹燥的地方。
身後跟着的兵卒看清這一幕無不頭皮發麻,如鲠在喉。
唯有傅琰臉色不變,像沒看見那一地屍體一般,徑直從院中穿過,毫不介意黑色馬靴染上溫熱的血意。
直直走到主屋内供着佛像的桌案前,一眼看清其上用血淋淋的四個大字——海上等你。
他轉身環視屋内,空空如也,忽一冷笑,一握腰間長刀,一刀便将那刻了字的桌案劈成兩半。
……
大兵攻城,營中隻留了數百守營兵卒。
留于帳中的溫璟,聽着幾裡外響徹天際的戰鼓鳴聲,心頭高懸,手掌一下輕一下重地撫過包成球的鷹隼,終于引來它不滿地一啄,叼住她手指磨了半晌才吐出,繼而嘎了一聲。
她終于回神,從旁邊的盤子裡挑了一塊生肉,送到鷹隼嘴邊,見它飛快叼住肉,被它心急的樣子逗得一笑。
繼而眉梢又落,沉沉一歎。
她本是昨日便要回安南的,但聽聞他們要攻城,又多留了一日。
自昨夜大兵出營後,她便滴水未進,徹夜不眠也不覺疲倦。
一心系着幾裡外的那一人,腦中卻一刻不得閑,不停盤算攻城之後的事。
若倭寇長據海上,随時都能卷土重來,這一戰便算不得勝。
若要将倭寇盡殲,非得有舟師相助不成。而舟師,離嶺南最近的便是閩南舟師。
但未得聖意,誰人敢擅自出兵來援?
而天家甯可調駐紮北方的定國将軍前來相助,也不肯調閩南軍來援,怕是心中仍忌諱當年戰敗之事。
實是難辦。
她低低一歎,忽聞帳外馬蹄聲起。
慌忙掀帳而出,遠遠地便見着一匹黑馬,一道白甲背光而來。
剛走兩步,又見他身上紅血,心頭一緊,再顧不得許多,掀袍疾跑,直直沖他而去。
剛至他身前,伸手觸上他溫熱的臉頰,輕輕抹去一道血痕,心頭狂跳不止,顫着聲道:“哪受傷了?怎麼渾身是血?”
傅琰搖頭,啞聲道:“都是别人的。”
想伸手攬她入懷,又顧忌着這一身髒污,隻能低頭看她長睫上的潸然淚花,柔聲道:“莫哭。”
“廣府都城已破。”
她咬着下唇,猛地點頭,卻發不出一聲。
他看她一眼,又道:“戰事未平,我要出海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