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個兒确實是早了,進了衙門,剛起床的士兵們還在洗漱,亂哄哄擠在水井水缸旁邊。
往裡走,空地上站着一排起的更早的人,周沖和鄭予光着膀子站在人群中間,露出一身結實的腱子肉,一人提一根圓頭的長棍當作長槍用,正在過招,旁邊幾個老兵圍觀着叫好,還有幾個人也拿了棍子、木刀,把衣裳下擺提起來掖在腰間,活動着手腳等上場。
“往下三寸,戳他的尾骨!鞭腿跟上,人都倒過去了還不趕快踢他!”韋祎看見周沖略微占了上風,也跑去幫腔。
鄭予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周沖戳向他兩腿之間的木棍,卻不想這是周沖故意送的虛招,周沖長棍回頭,輕輕拍在鄭予屁股肉上,發出俏皮地啪唧一聲響。
韋祎、周沖、連帶圍觀的一群老兵哈哈大笑。
鄭予捂着屁股控訴韋祎:“千總你這是偏心周沖啊!”
“嘿,你說我偏心?你這槍術還不成,你是用刀和盾的,人家周沖是槍兵,你跟他比長槍,也就是十招輸還是十一招輸的區别,哪裡差我這一句話?”
“就是不會槍才練,好不容易能走上幾招了,千總您可真是,”鄭予說到這忽然眼前一亮,“千總您原本是弓兵,要不您來跟我走幾招長槍?”
話音一落,旁邊起哄的聲音就高到要炸開院子,就連前頭的士兵也都紛紛挂着毛巾端着漱口杯跑過來圍觀。
“成啊!不過不跟你比,怕你屁股開花,”韋祎在架子上挑起一根圓頭長棍掂了掂,“周沖,來!”
韋祎真的沒練過長槍,但是他小時候剛進師門學的就是棍法,師父住的那座山上野狼出沒,用刀對付狼要見血,聞到血腥味怕不是整座山的狼和熊都要跑過來準備野餐,就得用棍子才有效,所有拜師的小孩剛入門都要學棍法,學會了之後才能出院子玩。
沒什麼意外,二人有來有往的走了三十幾招,人群裡喊了一聲“快卯時中了!”,韋祎照樣抽回長棍,不知怎麼的就從右手換到了左手,靈巧地把棍梢拍在周沖屁股上。
“哎呦喂!我這一直就防着這一招呢,怎麼還是中了!”周沖也捂着屁股跳起來。
“你什麼時候能自己寫好一篇小字的報告,我就把這招教給你,怎麼樣?”
“好!”這話不是周沖說的,是剛剛來上班也在人群外圍觀的魯先生說的,衆人聽魯先生大喝這一聲,都知道今天周沖又要倒黴抄字帖了,紛紛叫好大笑。
列隊點了名,鄭予高興地去巡街,周沖則被魯先生給揪去了書房。
“報千總!您家的兩個傭人在門口,說是來找您有事!”韋祎在辦公室抄了一上午資料表格,此時正站在屋裡擺着奇形怪狀的姿勢活動胳膊,不妨門一推,執勤的老兵就走進來報告了。
“讓,讓他們進來吧。”韋祎正半蹲着,兩隻手握在一起從側面擡過了頭頂,有點蠢。
說完話,這老兵一臉“我就知道千總又摸魚不做事”的表情離開了辦公室。
韋祎猜着門口那是四萬和小林,正有些難以言喻的别扭呢,羅晏就晃悠悠推門走了進來,“哎,你這姿勢是在幹嘛?”
怎麼都不敲門的?韋祎心中怒道。
“你這門鎖壞了,本想敲門,輕輕一碰門就開了,再把門關上敲敲豈不是迂腐?”
得,不愧是荒了多年的舊衙門,下午讓執勤的找鎖匠來修理門。“你現在進衙門都不需要報告了嗎?”
“都認識我就放我進來了。”羅晏說,“剛還在書房看了一會兒魯先生講課,他想讓我做模範寫大字,我就立刻告辭了。”
“嘿,對,我也不去他那屋,去了都得寫字帖背古文。”
四萬和小林兩個人在執勤兵的帶領下找到了韋祎辦公室,“喔!果然是個漂亮的!”羅晏驚歎。
“謝羅公子誇獎。”小林今年二十三,雖然看着很瘦又白皙,卻沒有虛弱的病态,穿一件簡單素淨的淺藍色長衫,已經洗得發白,袖口處都磨損起毛了,頭發用同色布條綁着,腰間隻是棕色的布腰帶,挂了一個大街上三個銅闆随處可以買到的碎布小香囊,沒有一點多餘的裝飾。這套是韋家鋪子裡的制服,韋祎常常看見穿成這樣子的人出入家門,十分的平平無奇甚至有點簡陋,可小林穿了這身,微笑起來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韋祎有好幾年沒見過小林了,準确的說,他原本就不太清楚小林長什麼樣子,當年匆匆就看了一眼,隻記得個模糊的,穿的很少的人影兒。
“好久不見呀,少爺。”小林向韋祎拱手作揖,“别緊張。”
“哈哈哈哈哈哈哈。”羅晏憋不住了。
“嗯。”韋祎随便點了個頭當作回禮,表示自己沒緊張,手悄悄也從腰帶扣上挪開,暗暗提醒自己不用捂着腰帶。
“我來是想跟少爺說,可否讓我見見這位落難的蔣公子,這些年雖然查了不少,但不敢确定就是此人,若能見上一面,對簿公堂時我有個準備。”
“要說察言觀色套别人的話,小林他最在行了!”四萬幫腔。
“這······”韋祎沉吟,讓吳簽通融通融進天牢見個人也不算難,但是韋祎走關系技能實在不行。
門吱呀一聲開了,“報千總,京兆尹吳大人派人給您送了一個盒子,我放這裡了。”執勤老兵又徑自走了進來,把一個巴掌大小的精緻木頭盒子放在了韋祎桌上,一臉“天哪千總竟然被人送禮了”的表情走出了辦公室。
“哎,回來!他送你就收啊!喂!說不定是工作呢!别誤會啊!”韋祎愣了片刻之後說了這句話,然而那老兵已經走遠了。
“是什麼呢,我可打開看看了。”羅晏把小盒子拿起來端詳着。
“開吧開吧。”韋祎想,吳簽品級和自己差不多,犯不着給自己送禮。
羅晏撥開卡扣,木盒上有機關,盒蓋咔地自行彈開,屋裡的這幾個人都把目光投過去。
盒中鋪着素白的錦緞,錦緞上放着一個比嬰兒拳頭稍小一些的珠子,滴溜圓,金燦燦,羅晏把那珠子拈起來晃了晃,傳出了清脆的鈴铛聲,嗡嗡回響不絕。
羅晏和小林的眼神頓時微妙了起來,四萬還不知情,驚歎道:“這難道是金子做的?你可不能收啊少爺,老夫人會打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