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祎心中暗笑,怪不得羅易畫的标識那麼大一個。
在足有人膝蓋那麼高的草地裡頭找小布條指路,那是真的不容易。
粗略一數,屍身有六具。
皆是統一的黑色勁裝,長相沒什麼特别的,身上亦無能證明身份的信物,揭開衣裳,亦無刺青,仔細摸一摸,身上連個銅闆都沒,真是窮鬼一群。
“也許是周将軍殺的。”褚先生道。
羅易想起來,前些日子她隐約瞥見,周沖外袍下,藏的是一柄伸縮棍。
那東西被送給韋祎之前,羅晏拿着在羅易面前顯擺過,所以她有印象。“我記得,周将軍藏在身上的是棍子?這棍子打死人,哪會有這麼大的血腥氣?”
“這邊還有。”肖豐站在更靠近海邊懸崖的地方,招呼大家過去。
剛才那都是全乎的,現在這裡是不全乎的。
刀砍下的人頭一顆,沒頭的屍身一具,斷肢三條:有胳膊有腿兒,褚先生還在草叢泥裡面搜出來一截砍斷的小指頭,另外還有血迹大片,蓋在草葉上,滲在泥地裡。
“這腦袋和身子應當是一人,兩隻左手、一條右腿,至少是兩個人的,那小指頭算是個搭頭了。”将這些東西擺到一處去,褚先生笑道,“死了傷了這麼多人,不知道他們還剩多少人?”
“子隽可查過了?”羅易問。
“官驿的天字三号房裡有異,昨晚的火就是他們放的,我去時已經沒人在了,隻算地鋪的數量足有十人。”韋祎思量道:“不能放松警惕,不一定隻來了這些人。”
“實該如此。”褚先生摸一摸胡子,道:“我們沒和這夥帶人打過照面,隻是跟在後頭,到了這裡,天全黑了,再找不到指路的信兒,不知周将軍跟得怎麼樣?”
“不太好。”
肖豐忽然出了聲,彎下腰,從那堆殘肢斷臂裡頭撿起一截胳膊。抓在手裡抛起來掂一掂,走過來拿給韋祎看。
“這是周沖的。”
心髒猛攥了一下子,面上卻也沒顯出驚訝來,問:“嗯?怎麼說?”
接過來仔細看上一圈,韋祎發現,自己沒辦法看一隻手臂把周沖認出來。
“這個護腕,是他過二十歲生辰時我送的,這硬牛皮子是我用家鄉手法鞣成,不會出現第二個。”肖豐用手指敲一敲護腕的皮子,“哼,可惜了。”
當然是可惜了,這條胳膊被人從身上砍下來,早都涼了。
韋祎的腦子此時冒出來很多想法,比如肖豐竟然會做皮具、周沖的二十歲生日我是不是忘送禮物了等。
當務之急是,周沖受了重傷,不知此時人在何處,要趕快救回來才成。
但背後一層是,缺了這胳膊,什麼建功立業、馳騁沙場、重振門楣,都成泡影了。
羅易和褚先生、朱愈此時都悄了聲。韋祎拎着胳膊轉頭問他們幾個:“此地已經到了臨海的懸崖上,在往前也沒有路了,不知此地還有什麼出路?”
褚先生瞧着韋祎的臉色無異,他可不管那周沖,又不認識,他隻在乎這這位準姑爺,遇事才能看出來,這準姑爺倒是個臨危不亂,心性沉穩的。
如此,他心中自有思量。
褚先生趕忙答道:“剛才便琢磨了,我這老頭子竟真曉得一處藏身之地,隻是說出來有些離奇,韋将軍莫怪。再往前去,原本有一處不大的河流入海口,是個瀑布,我小時候,咱們這鬧海盜呢,都聽說瀑布後頭有個水洞,裡頭能停船,能住人,是海盜的老巢。當時我們隻做故事聽,沒想到這幾十年來河流移位,不在此處入海,這入海口瀑布便幹枯了,後面竟然真的露出一個大洞口來。”
瀑布幹枯了,海水可幹不了,這洞裡頭還是能停船。
這麼一說,這群歹人也許是要走水路。
陸路官道上關卡衆多,綁着個人着實不好走,水路真是更便利。
于是招呼衆人移動哨位,往那處幹枯的瀑布處悄聲行去。
天空上撲棱棱翅膀子響。
韋祎驚覺之下去摸身上的弩機,被走在身旁的羅易按住,悄聲道“自己人!哦,自己鳥兒!”肖豐等衆人看韋祎手勢不動,自然不做反應。
朱愈伸了胳膊,一隻鷹似的白鳥抓着他的胳膊停下。
衆人腳步不停,已經走到了那處入海口旁的懸崖上,此處能看到裸露的河床,原本有五丈寬、二丈多深的河,如今隻剩下不足尺深的水涓涓地往原本的瀑布上去,到了瀑布上,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可憐水流,敲在石頭上便隻剩水霧。
衆校尉便都自告奮勇下去探路。
韋祎考慮着,周沖都能被打傷,這些人一樣是不行。擺手道:“你們等着,我去探路。”
“我也去。”肖豐往前一步,攔住了韋祎,“一人做探不合規定。”
相處了這麼些年,肖豐多少能摸到韋祎的思維回路,别看這人面上沒什麼表示,心裡悶着呢!于是直接擡出規定來攔他。
兩人正較勁,羅易插在中間分開二人,“别急,白鷹回來了,我堂哥馬上到。”
因為羅易摸不準韋祎什麼時候能回來,又沒個聯絡方式,雖然讓殷濯守着官驿等他,畢竟沒準頭。盤算自己手下的人武功還成,卻沒有上等高手,恐不敵這樣有組織的歹人,于是,同時發了信給她知道去處的羅晏,叫他回來。
猜着韋祎剛折了手下,此時應該是不願帶别的手下犯險,才要求獨自一人前去。那位青面獠牙的将軍,也不願放韋祎獨自去。
所以,賣堂哥的時候到了!
一單騎緊跟着白鷹而來,竟然也是個不點火把就趕路的!到了近前才險險勒住了馬。
羅晏跳下馬來,環視一圈,“巧了!大家都在啊!”
“你小點聲。”韋祎去捂他的嘴。
“好好好,别捂着了,讓我喘會兒。”羅晏小聲抱怨道,“這白鷹飛得比馬跑的快,我追着它打馬,跑得火把都熄滅了!”
白鷹是朱愈養的,聞着香囊氣味兒送信,隻要不太遠,在幾個郡之内都是能送準的。
聽羅易介紹,韋祎又是吃了一驚,這姑娘手下是真的不乏能人,這白鷹能在州内尋人送信,比馬還快!更比信鴿多些好處,信鴿隻能送固定地點,路上還怕被野貓、狐狸給撲了。
千萬别讓兵部聽到,否則朱愈一定會被秘密抓走給軍方專門訓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