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不掌兵、義不經商、仁不從政?”雲攸纾念叨了兩次,“這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說法?我大齊募兵,一向教導将士為保衛家鄉父老而戰,從商要做立己立人,達己達人的儒商,不能取不義之财,而從政更是要心系民生疾苦,不仁不可從政。”
“雖然與通用的說法相反,但說不上是大逆不道,因為這是你爹說的。”韋祎回憶當時的情景。
大概是有個州的太守因為幫朋友報私仇,殺了一個皇族的遠親,最終嫁禍給了被害者的惡仆人,而皇帝已經查證了實情。
一份是州太守交上來的陳情說辭,一份是第三方查出的真相,兩份奏章并排擺在皇帝的桌案上,而十七歲的韋祎正在殿内值班。
“小祎啊,你來看看,猜朕會采用哪一份?”
因為事涉機密,上書房内隻有二人而已。
“末将認為,若确實是李太守殺了人,自然是采用真相,懲處兇手。”韋祎回答,這件事鬧哄哄糾紛了許久,他很有印象。
皇帝大笑:“果然是小孩子,真相有什麼要緊的?他從政清廉,把邊境治理得很好,朕正用得着李卿呐!隻是殺了一個朕的遠房侄子而已!那孩子依仗皇室身份欺壓百姓,依朕看,李卿殺得好!”
看韋祎不解,皇帝便說,慈不掌兵,義不經商,仁不從政,你要學的還多着呢。
“什麼意思?”雲攸纾愣住了。
羅晏說:“你就不能給他舉一個好懂的例子?”
“好吧,讓我想想。”羅曏就是個好例子。“就比如,剛才在棋館,我可以在大庭廣衆之下殺掉羅曏,并且不會受到懲處。”
“這怎麼可能?就算你是官,也不能随便殺人!”
“首先要問問羅少主,我殺掉羅曏,你們家不會追究不休吧?”
“當然不會,他若是再鬧騰,我都要下手了。”羅晏擺擺手。
“我護送平郡王到了東海郡,遭遇了燕國間諜的襲擊,脫離險境後,在今天早上聽說有疑似燕國間諜的商人鬧事,于是微服前往查證,在查證的時候,忽然有人向平郡王沖了過來,意圖行兇,我便把他給殺了。”
“可是,官府會查。”
“不會,羅曏隻是民,有犯罪前科,還與燕國間諜的女兒拉扯不清,又不是羅氏的骨幹,死了也就死了。就算是他爹娘非要追究上告,一層層遞重審的奏章上去,民告官頂天也隻會遞到中書省。”
“你不怕中書省查你嗎!”
“中書省是我舅父管,你不是知道嗎?”韋祎撓頭。
如果殺了羅曏,羅易就要輕松多了,不再需要費力謀算。
“那你為什麼不殺他?”雲攸纾想到了他的逸希姐姐,又得知韋祎可以殺人而不受懲處,反問韋祎為何不作為。
“因為他沒有向你沖過去,他是因為舊怨向逸希沖過去。”這還用說?
“我當時就站在逸希姐姐身邊,也可以說成是向我沖過來,随意你怎麼解釋。”
“對啊。”
“事情都在你掌握,為何不動手!”
“因為羅曏沒有要害你的意思,剛才說了,你是不是睡得太少,腦子不好使?就算他想害你,我也可以不殺他就制住他。”韋祎不滿,原本就不喜歡講事情,怎麼還講了一遍立刻就忘呢?
“平煥啊,正因為他在理、勢、力上都占了上風,所以更不能放縱自己傷害他人。”羅晏旁觀這兩個人講道理,結果竟然是二人都變得更迷惑了,出言解釋,随後湊到雲攸纾耳邊小聲道:“不要學他,這叫自诩君子的傲慢。”
韋祎當然能聽到,“喂!羅壹通!你為什麼不悄悄殺了羅曏?”
“我若是擅自對羅曏動手,小易一定會鬧脾氣,這是她的事情,若是她沒有找我幫忙,我擅自給她解決麻煩,有輕視之嫌。”
“噢,你也知道啊!我可不想随便插手,回頭要被她惡整。”
就比如在臉上塗綠色的藥膏。
“你現在沒得罪她,她也一樣捉弄你,别抱有幻想。”羅晏說。
對話已經結束了很久,他們快走回羅易家了,雲攸纾突然站住,一跺腳,啊呀地叫了一聲。
“何事?”
“我們剛才在馬車裡說了那麼多事情,若是賀顼小姐沒有真的暈過去,被她聽到怎麼辦!”
“不會的,我絕對把她點暈了。”羅晏說。
不用雲攸纾反駁,韋祎先說:“上次你點暈了那個燕國大胡子間諜,結果他馬上就醒了。”損一句羅晏,又把話題轉回來,“就算她聽到了也沒關系,他老爹是間諜,等密探下手抓人,你以為她能活着?”
與大家讨論了賀老頭很有可能是燕國間諜之後,韋祎便想到了,這位賀顼姑娘聽起來天真嬌憨,又不守舊死闆,知道在選擇夫婿上争取自主權,哥哥賀頌對妹妹也不錯,一旦沾上間諜問題,這一家子都要連帶着甯可錯殺不可放過,着實可惜。
本想直接拎着雲攸纾去密探衙門,雲攸纾卻非要說回家去更衣便溺,不肯随便找個地方解決,隻好先回來一趟。
走到門口,正遇上出門的明三公子。
“羅少主,韋公子,平公子,你們辦事回來了?”明三駐足拱手。
“是啊,明三公子這是去往何處?”
“現在天色還早,我出去轉轉,再找一找賀小姐的下落,現在賀小姐遇險,生死未蔔,我坐不住。”明三回頭看看,“哎呀,肖大哥也說了來幫我的忙呢!韋公子,我方才與肖大哥比試一番,果真,韋公子的朋友,武功确實不俗,在下好久沒有比試得如此酣暢!”
“可不是嘛,肖豐的性格可比子隽好多啦,你想要跟他比試,他一準兒答應!”
“哈哈,在下可不敢非議韋公子啊。”明三跟着笑笑,表情明顯是贊同羅晏的。
正好,肖豐從大門走出來。
難道我的性格已經比這個脾氣極臭的家夥還要差了嗎?心裡想着,投過去疑惑的眼神:“你這樣出門真的好嗎?不要吓到小孩子,也不要搞露餡了啊!”
韋祎沒有說出來,但是肖豐走過來回答了他:“知道。”随後與明三一起走開。
夜裡的月光極好,眼見着雲攸纾那屋已經熄燈就寝了,韋祎翻上屋頂,頭頂的月亮半圓,灑着白蒙蒙的一層光,照在屋頂光滑的瓦片上,如薄雪。
身後正有一株比屋頂還高一點的大柳樹,韋祎借着腰力仰過去,摘下一片葉子來,橫過來放在唇邊,鼓氣一吹,氣力太大,葉子從中間裂開。
又仰過去摘了一片,仍舊吹不響,仔細觀察,原來是葉子上有個被蟲蛀的缺口。
把這片也扔掉,不耐煩一片一片的摘,于是伸出手來撸掉了兩根柳條上的所有葉子,抓了有一大把,挨個試,廢掉了三五片,終于吹出兩聲放屁一樣的怪響。
“什麼東西?”頓覺無趣,看看懷裡剩下的一堆,兩指夾起其中一片,用飛暗器的手法平推出去,軟軟的柳葉子約莫飛了兩尺遠,失去了力道,打着旋兒落下。
看來是用力不夠,于是加重了内力再試,葉子直接碎裂在手中。
古書有雲,此道緻臻化境,夜視纖毫風壓為刃,依照現在這個狀況,離緻臻化境差得遠了!
從幼時入門至今,終于算是跻身高手之列。可站在武學的這個節點上向遠方望去,道阻且長,永無止境。
身邊出現了一點響聲,羅晏從屋子另一邊的屋頂上露頭,手裡掐着一隻酒壺,捏着兩個酒盅。饒有興緻地保持平衡站在窄窄的屋脊上,快步向韋祎走過來。
“你擅長什麼?”韋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