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易:“去看看。”
韋祎點頭,臨走前威脅雲攸纾,“你就算現在不去睡覺,我明早也會按時叫你的。”
外門打開,房間内部的陳設與普通客房沒什麼不同,隻是,床鋪和一應生活用品被一道結實的鐵欄杆隔住了。
“什麼事。”
“聽到了這裡有動靜,過來看看。”羅易笑着颔首。
“是你?還有這個死斷袖。你怎麼不稱呼我公主娘娘了?”
“有個消息,說不準是好消息壞消息,請你聽一聽。”羅易回答,然後伸出手,給韋祎做了個請的手勢,“子隽說吧。”
“為什麼是我說?”韋祎不樂意,剛才都是羅易在說話。
“說不準她開心不開心的事情,你來宣布更好。”
“京城已經來信了,西域盟國說查清了沒有你這一位公主,所以……”
“哼,所以你可以把我處理掉?”蕪夙冷聲回答。
“所以,不知道你是幹嘛的,算起來,你隻傷了周沖,他現在也變壞人了,我沒必要追究你,隔天我們出發,順便把你帶出城,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趕快出境,别再來大齊了。”
臉色陰沉,咬着牙不知道在想什麼。
臨出門前,韋祎補了一句,“行囊會給你收拾好,你的東西我都存好了,一樣不少。”
蕪夙又踢了一腳鐵籠。
告訴别人他要幫着收拾行囊,太沒有大人物風範了,大人物此時應該不動聲色地冷哼一聲,門會自動打開,然後披風揮起一陣風,氣勢十足地離場。
“說不定,以後可以做朋友呢。”羅易也回過頭去,眼睛彎彎地笑了一下。
怎麼辦?怎麼辦?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作為密探培養長大的蕪夙當然清楚一旦暴露就要被舍棄的硬性規則。
但是,自己是即将嫁到齊國皇宮的重要暗探啊,怎麼會呢?
這個時候,她倒是忘了,是她自己不想要嫁的。
西秦盟主國會來追殺清除我嗎?如果不會,我接下來要做什麼?
想到了一個可能性,永遠地隐居在市井當中?就像是這一次出來,在東齊的各個州郡當中的小老百姓一樣。說不定,可以包下一片杜鵑花田,以後都不用偷偷去買花放在屋裡了。
小時候第一次出門去做潛伏訓練,扮演送花的小女孩兒。
西域的沙子裡不長杜鵑花。
富貴人家喜歡,就有人從綠洲挖來土,一車又一車堆成花田,在花田上面用木頭做成镂空的頂棚,蓋上透氣的薄氈布,白日把氈子打開,隻曬固定的時辰,到了時候就要趕快蓋上氈布保持低溫,不停地灑水,竟然真的能長出嬌豔的杜鵑花苞。
摘下來,以最快的速度從郊外送到富人家,讓花朵綻放在水晶琉璃瓶子上。
送花小女孩的任務是取得那個愛花貴婦的關注,留在貴婦身邊,找機會拿到貴婦人丈夫手中的一份機密名單。
沙漠裡都能把這種花朵種出來,太神奇了,為了留在花田,蕪夙根本沒有去完成任務目标,都三個月了,貴婦還是不認識她。
誠然最終評定的時候被罰得很慘。
他們這些自小受訓的密探,房間裡不準有私人物品。有喜歡的東西,就會心智不堅,很容易就被人引誘控制了。
蕪夙曾問羅易,你喜歡杜鵑嗎?
羅易說,杜鵑好啊。
從此之後,到了能買花的地方,羅易時不時就會捧來一束杜鵑放在蕪夙住的房裡。
她好像沒那麼喜歡杜鵑。
“那你喜歡什麼花?”
“花?梅冷峻,蘭幽靜,菊花有風骨,杜鵑嬌豔濃烈,都不錯。”羅易回答,她好像不喜歡什麼花。
“那你喜歡什麼?”
羅易想了想,沒回答,看神情,她大概想不到自己有什麼喜歡的。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沒有弱點的人嗎?
她明明不是受訓的密探,隻不過是東齊國一個離經叛道的女商人而已,憑什麼她就沒有弱點。
東齊好太多,不用去别處運土,不用在花田上蓋難看的褐色氈子,在地上插個花枝就能長出杜鵑來!
向真正的賣花小姑娘打聽了,東齊的杜鵑長在半山腰上。
找座山,遠遠看着山腰上有一片紅,順着這一抹顔色爬上去,果然,有花田。
種花的農民看見有個長相奇特的異國小姑娘在看,送了她好幾枝被剪下來的次級花。
在這個地方要被淘汰的次級花朵,都比沙漠裡勉勉強強長出來的最上等花朵嬌豔。
“小姑娘,這些花送給你戴。”
“小姑娘?”蕪夙用生硬的漢語反問,“你們,不覺得我的長相與你們不同嗎?”
為首的花農回答:“那當然啦,西域的小姑娘也是小姑娘啊。”緊接着就與身邊的農人們唠了起來,“我兒子跟着商隊走南闖北,認識好幾個西域人呢!他跟我講,有一個藍眼睛黑皮膚的大個子,漢話講得特别好!”
“是你兒子見過,又不是你跟着商隊出去了,你有什麼可吹的。”衆人起哄。
一農婦拉起蕪夙的手,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圈,“西域人就是好,咱們漢人的眼睛都是黑眼仁,不似西域小姑娘這麼漂亮,像是富貴人家裡頭供在桌案上的琉璃珠子!”
“對對對,我家幺妹總是拿着烤熱的鐵棒卷頭發,燙過之後就是勾勾卷卷的,怪好看,你們西域人不用鐵棒子燙頭發就卷了,我幺妹臭美,差點把頭發給燒了!”另一個農婦過來摸了摸蕪夙的頭發,幫她簪了一朵杜鵑花在鬓邊。
說了兩句話,大家各自回去做事,又剩下蕪夙一個人在田邊觀望。
不遠處有個養蜂人搭的窩棚,二十幾個蜂箱羅列在花田附近,一個婦人在窩棚門口生火燒飯,她男人從山裡的小路上鑽出來,背着一捆枯枝,咯吱窩下面夾着一隻野兔,空出一隻手來抽煙袋鍋子。
“敢進林子裡抽煙袋,放火燒山啊,挨千刀的!”養蜂婦人罵,“讓你快些撿柴回來,你去追兔子,飯做了一半,火都滅了!今天吃生米吧!”
養蜂男人縮縮脖子不敢說話。花田幹活的農人們聽見了一齊哄笑,互相招呼着回家吃午飯去。
奇怪了,東齊是漢人的國度啊,這一路走來,竟然沒有見過誰對着我跳腳,走在街上無人啐我,這些山裡種花的東齊百姓,并不覺得我是怪物。
不太對吧,西秦也是漢人的國度,西秦國就在西域,西秦國人應該見過更多的胡人血統,為什麼五年前去西秦國參加培訓時,西秦國的人都要叫我“灰眼睛的髒東西”?西秦王室派人接見所有的學員,故意避開我,不準我觸摸他的手行禮。
月氏國人和祜胡國人都是深膚色大鼻子卷頭發的胡人,為何西秦國人不會把他們稱作髒東西。
帶着疑惑回到了荊蕪,去問同學、教頭,對此諱莫如深,不準讨論。
便以為東齊國也是一樣的,把相貌不同的人看作是怪物。
他們沒有,他們甚至很羨慕我的眼睛和頭發,還有人誇我的高鼻梁。
東齊國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