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霓把自己的白坯布悄悄收好,打算回頭重新做。
“這版打得不錯啊,廓形挺立體的。”迎面走廊裡過來一個女人,笑着略擡起坯布一角。
方霓回頭,發現竟然是老闆谷平雪,下意識站直了。
被老闆賞識,這是夢裡才有的場景。
谷平雪美麗又知性,是那種淡然大氣的漂亮,一米74的身高就是不穿高跟鞋也是靓麗的一道風景線,渾身散發着溫潤如玉的光芒,好像一顆飽滿圓潤的珍珠。
方霓在她面前連話都說不利索了,臉憋得通紅,後來在她的失笑中,隻幹巴巴地說了句“謝謝老闆”。
事後她想起來都怄死了,怪自己不夠八面玲珑,這麼好的機會擺面前也不懂利用。
不過,心裡還是有一些小小的竊喜和自得。
直到不久後“新峰杯”比賽結束,方霓拿了個三等獎,獎金一千塊。
“好了,别耷拉着一張臉了,蚊子腿也是肉啊。”陶晶晶在出租屋裡給她慶祝。
熱氣騰騰的火鍋裡不斷冒出食物的香味。
“一等獎十萬,二等獎八千,怎麼到了三等獎就隻剩下一千塊了呢?”方霓捧着一罐啤酒,有些郁悶地小啜一口。
“資源往上層聚集,越下層就越不值錢。這個道理你還不懂嗎?别看隻是一等獎和三等獎的差距,海了去了。”另一舍友周思菱拿開了的啤酒跟她碰。
“我覺得你的設計真的不錯啊,霓霓,那些評委什麼眼光。”陶晶晶憤憤不平。
周思菱卻以過來人的口吻笑道:“設計再好有什麼用,設計這種東西,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關鍵是要符合人家的市場需求嘛。霓霓的設計太誇張了,你看看,廓形都這麼硬朗,人家要的是日常的那種年輕化的女裝啦。而且,你們沒看出來這次比賽面料的創新才是最重要的,人家缺的是這方面的人才,要掙錢嘛……”
兩人一通安慰,方霓心裡好受多了。
也意識過來自己太想當然了。
可當天下午她去找谷平雪時,她親切地跟她分析了她作品的優缺點,安慰了她一通。
方霓開心極了,保證自己一定好好幹。
“這天底下還有這麼好哄的?”見她離開,秘書Lisa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不枉費你把她定為第三等。其實以她的實力,你不投票的話,她完全可以拿個一等。”
“一等太顯眼,到時候怕是不少公司跟我搶人。離開泰禾以後我們就單幹了,這兩天我也聯系了不少人,有點實力和人脈的資深設計師都在觀望,不肯來投我。”谷平雪往沙發裡一倒,冷笑。
方霓的腳步停在門外,好像被點了穴。
也許她真的不應該回來,手裡的小蛋糕好似有千斤重。
原本是回來表達感謝的,沒想到撞見這樣的事。
方霓真覺得自己是個大傻瓜,還是被賣了還幫人數錢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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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辭了這份兼職的工作,這次的事情給了她很大的打擊,讓她明白了什麼叫人心險惡。
不熟的人,雖然被背刺了一刀,但過兩天其實也就淡了,沒有特别特别難過,隻是有些羞憤。那種自己被人當傻子耍的感覺,真的不太好受。
和當初被宗政那幫人耍一樣。
她學業上也很忙,累得天天隻想躺屍。
這日翻了翻自己的存折,好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過兩天她找到個去劇組兼職的工作,給一個大牌女明星做造型。
那女明星是個一線,不過都是靠營銷炒作,沒什麼作品,脾氣卻大得很,據說一禮拜就要換一個助理,這次的慈善晚宴造型師氣跑了六個,不然也不會找上她。
這工作是導師介紹的,她也不好不去。
而且給的錢很多,左右就是半天,她想脾氣再大忍忍就是了,也當積累經驗和人脈了。
因為趕時間,方霓中午在食堂随便吃了點就出發了。
到的時候,大明星周念還在休息室。
“我給大家帶了些奶茶。”她笑着将袋子裡的飲料一一分發下去,幾個工作人員忙起身感謝她。
周念還在忙,跟他們寒暄了兩句,方霓去了洗手間。
她一走,就有一些八卦的竊竊聲壓不住了: “長得可真漂亮啊,像瓷娃娃一樣,她站我面前我都不敢出聲。”
“是漂亮,這臉蛋這氣質這身段,一點也不比一些大牌的女星差。”
“你别說,挺像一個人。”
“對,就是那個……蔺什麼……”
“蔺靜雲。”
四周安靜下來,這個名字,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算是家喻戶曉的。
長相氣質就不說了,獎拿到手軟,不到三十就紅到家喻戶曉。雖然作為“本世紀最漂亮的女人”有些争議,但她絕世美人的頭銜卻是毋庸置疑的,算上港台加一起能拿來比的也就那兩三個。她還是全能,本人學設計出身,後來轉戰熒屏,唱歌跳舞演戲樣樣精通,還是越劇名旦,開口就跪的正宗吳侬軟語的唱腔。
誰知道在三十二歲生日的時候自殺了,據說和很多大人物不清不楚,風流成性,死因成謎。
到時間了,周念還沒出現,沒人敢去喊。
大家互相推诿唯恐引火燒身,方霓和楊監制隻好親自出馬。
迎面看到周念的助理小徐開門出來,她忙笑着過去喊一聲“徐姐”,又問周老師在哪兒呢,要開始了。
“化妝呢。”她指了指門。
還來不及制止,方霓已經叩門,誰知一用力就将虛掩着的門給推了進去:“周老師——”
這一推不止方霓愣住,身邊的監制楊成也是瞠目結舌。
隻見平日向來高傲的大明星周念小鳥依人地跪在地上給人剝葡萄,一顆顆剝好了盛在盤子裡雙手捧過去。
那人坐角落裡,看不清臉,語氣冷淡:“我不用,你自己吃。”
隻是,在這四九城待久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見了不少,楊成一個照面就覺得這不是一般人。
他想起來了,之前在招待會上見過這個男人。
那屋子裡一堆大能,包括來劇組驗看效果的投資方千瑜影視的老總趙賀。可這幫人寒暄熱絡忙着拉人脈的時候,那人一直在角落裡坐着,動都沒動,似乎壓根不需要去應酬任何人。
而那幾人卻似乎忌諱着也沒敢往他身邊湊,烏泱泱的一堆人,隻有他身邊是安靜空曠的,好像兩個世界。
再看如今周念對他那副谄媚的樣子,定是什麼有來頭的大人物吧。
方霓也沒想到會撞見這麼尴尬的一幕,正不知所措,周念已經惱羞成怒地站起來:“誰讓你進來的?!”
方霓有點無措,就聽到窗邊那個男人說:“沒事,這就走了。”
擦肩而過的時候,方霓看到了他的正臉,雖然見過幾次,還是怔了那麼一瞬。
是談稷。
他的氣質蠻斯文的,但偏偏身形高大,一雙利眼淡淡掃來時極有氣勢,讓人幾乎不敢跟他對視。
方霓忙不疊垂下了頭。
兩人實在算不上熟悉,回憶也屈指可數。
方霓也知道,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沒辦法深交。
很長一段時間裡方霓跟他都是半生不熟的,屬于那種見面絕對能認出來,也能打一聲招呼,但呆一塊兒就不知道說什麼的尴尬關系。
但尴尬的肯定是方霓,他大抵是不會在意的,壓根不會放心上那種。
對他而言,她就是宗政身邊的一女伴,今天跟宗政,沒準明天又被他們圈子裡的誰誰誰接手了也不一定。
他們那個圈子,這種事情見慣不慣,大家也不會吃醋,都是一笑置之。
本質上就是沒放心上,玩玩而已。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遇到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周念是他的……女朋友?似乎不太像,這關系瞧着就不太平等。
餘光裡看到一個秘書模樣的人開了門,快步過來替他拿過外套,邊走邊彎下腰伏到他身邊方便聽他說話。
他自己頭都不偏一下,一看就是發号施令慣了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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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的工作持續到晚上7點才結束,方霓帶着一身疲累回到出租屋。
天公不作美,天上竟下起了雨。
冷風從半開的玻璃窗外灌入,凍得她身體都有些僵硬。
她就這麼一個人站在窗邊站了很久。
翌日早上還要去給周念做造型,她晚上根本沒睡,起來時兩個眼睛腫得像桃子,隻好戴上了太陽鏡。到了那邊,周念忍不住頻頻看她:“你眼睛怎麼了?”
“沒什麼,長了麥粒腫,不太好看。”她欲蓋彌彰地擡了擡眼鏡架,眼睛往天上看。
周念:“……你這樣還能給我做衣服造型嗎?”
方霓俏皮一笑:“問題不大。”
餘光裡看見談稷在沙發裡看财報,察覺到注視,他敏銳地擡頭。
方霓逃也似的縮回了目光,轉身蹲到角落裡找面料去了。
這會兒她真的不能看見和宗政有關系的人。
也得感謝實在窮,那麼尴尬難受了第二天還要強打精神來幹活,那種可笑的悲傷都被沖淡了。
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談稷,好在他那時接到個電話出去了。
“……你沒毛病吧?我要香雲紗,你給我整個歐根紗?找不到你不會想辦法去買啊,我就要軟的……”幾分鐘後,周念徹底炸了,操起手裡的捧花就朝她丢了過去。
正好砸在方霓的腦袋上。
好在隻是捧花,她沒受什麼傷,心理上的侮辱超過身體上的。
方霓愣愣地站在那邊,麻木離開前聽到周念的咒罵:“真是個白癡,要不是實在找不到人……”
“别難過了,什麼人啊。”回去的路上,陶晶晶安慰她。
她今日無事和周思菱出去玩路過那兒,想着順便去看看方霓,誰知道就碰到了這種事。
真刷新她的三觀,沒想到那些熒屏上光鮮亮麗、和藹可親的明星還有這麼一面。打工人就不配被尊重嗎?
方霓溫和笑笑:“沒事兒,我也沒受什麼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