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稷坐在辦公桌後看一份公文,似乎挺專注,有時停下鋼筆若有所思。
方霓一五一十跟他說着,跟彙報工作似的,偶爾擡眼看他一下,不确定他是否在聽。
“說完了?”他從文件裡擡頭,淡掃她一眼。
方霓很克制,但還是忍不住小聲抱怨:“您有在聽我說嗎?”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聽?”他端過桌上的茶盞漫不經心地淺啜一口。
笑容淡泊,矜貴而溫雅。
方霓此前不知道有人簡單地倒茶、端盞的動作都能做得如此渾然天成的貴氣。
他的長相氣度,天生就叫人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求人應當有求人的态度,她隻能壓下心裡的浮躁繼續低眉斂目。
不知為何,她總感覺他的态度有些微妙的輕慢,和煦之中,又似綿裡藏針隐隐有所指代。
别說她這樣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般的成年人也未必能忍耐。
可如果不願意幫忙,直接把她拒之門外豈不是更好?
方霓百思不得其解。
“你好像很害怕我。”談稷後來笑道,指骨敲一下實木桌面,“可以問一下原因嗎?”
方霓抿着唇,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印象裡你好像不怕阿政。”他自我嘲解地倏然一笑。
其實這個話題走向方霓是始料未及的,不明白他老人家怎麼這麼有閑情逸緻跟她這樣的小女孩聊天。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您要聽實話嗎?”她擺正了表情,蠻認真的。
談稷笑着點頭。
她抿唇略沉吟,斟酌了一下才清淩淩地出聲:“阿政……其實就是嘴上說的厲害,其實還是比較……他不會像你一樣強勢,以勢壓人。”
說完後怕地看了他一眼,覺得自己膽子太大了。
他倒無生氣迹象,隻是支着下颌思索般默了會兒,忽而悶笑:“原來我在别人眼裡是這樣的。”
就在方霓難以為繼時,談稷撥了個内線電話。
秘書陳泰馬上叩門進來。
談稷指了指方霓,簡單說了一下鐘眉的事,吩咐:“打個電話到京台,就說,這個鐘眉跟我們中源還有合作,上次的采訪還沒完成,現在是他們内部出了問題掉了鍊子。”
陳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走到辦公桌一側準備撥通。
“等一下,盡量不要起沖突,說明這個采訪的重要性就行了,讓他們内部自己解決。”
電話轉撥過去,京台的台長都聞訊來了,很客氣地喚一聲陳秘書,不知有何貴幹。
陳泰先詢問了采訪的事,語氣略有不滿,譜兒擺了個十足。
張台長誠惶誠恐起來:“您有所不知,這裡面出了點問題,之前負責這個采訪的記者陷入了糾紛……”
在提到折中的是否可以換人時,陳泰看向談稷。
談稷旋開鋼筆蓋,在紙上緩緩打了一個X。
還用鋼筆着重圈了一下。
陳泰當即沉聲道:“張台長,您覺得這種采訪是可以随随便便中途換人的嗎?是不是太過兒戲?談先生此前從來不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此次破例,也是看在您和他三叔有故的份上。這種小事,你們内部都沒辦法處理嗎?實在讓人懷疑貴台的管理能力。”
這等于是明示了。
要不是對方實在太蠢,陳泰也不想說得這麼直白。
果然,對面的台長汗如雨下,總算是明白過來了:“怎麼會呢?定是能處理的。”
滿口應承一定解決,他苦着臉挂了電話。
他秘書全程聽着,詫異開口:“什麼采訪這麼重要,人都不能換?”
“哪裡是不能換?他這是在敲打我呢。往小了說是出了意外我們京台沒有能力,往大了說就是在藐視他談稷。”張台長低咒一聲,“這種膏粱子弟,面子看得比天大,難伺候得很。”
“我早勸過您,您當初非要接這差事。”
“你懂個屁?真搭上他這條船,等于踏上登雲梯,還愁沒有向上的資源?”
秘書無語,斜他一眼,心道那您還抱怨。
這世上哪有光有好處沒有風險的?
如今出的這纰漏就是您應擔的風險。
張庚又是長籲短歎,熱鍋螞蟻似的在屋裡轉:“這事哪有那麼好解決?張慧是什麼脾氣,你也知道的,這女人瘋起來連我都害怕。我要怎麼跟她說啊?”
“也沒說要立刻辦,咱們可以慢慢來。”
“慢慢來?你是沒聽懂他那秘書的意思?!”
說是質疑管理能力,已經明說在質疑他的禦下能力了。
深層次解讀一下,幹不了就換一個?
這事兒還真得調解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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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不早了,談稷留她吃飯,将一沓公文合上起身。
方霓不敢不應承。
走出辦公區,那種肅穆氛圍也讓方霓感覺不自在,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但又不能太靠近了,前後隔半米,很分得清主次。
“你這表情,真挺像快被我給賣了。”
園内的專車到了,随從下來打開車門,談稷手按在車門上,先請她進。
回頭那一刻眼底一閃而過的戲谑。
方霓覺得難為情,但倔強地說:“您不要這樣笑。”
“怎樣笑?”他蠻虛心的,又問她一句。
聽着像是求問,仔細聽,倒咂摸出幾分循循善誘的味道。
方霓有點兒害怕,卻也不知道在害怕什麼。
很多情緒的傳遞是無厘頭的,但冥冥之中似乎又清晰可辨。
一個眼神,有時候甚至什麼都不需要,你隻要站在那邊,就能夠從對方散發出的氣息判斷出苗頭。
像一張網,慢慢将人纏緊,無聲無息的已叫人透不過氣來。
這園子外面都是高牆,又掩映在密林叢生的山麓,實在看不出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