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知照先他一步攔腰截下他,指腹不小心碰到他腰間懸着的玉飾。
和田玉質地細膩,觸感溫潤,卻和它的主人一樣的冰涼涼。對了,和田玉還價值不菲,倒與他這貪官奸臣的聲名相契。
冰涼的觸感使盧知照内裡的火氣低了幾度,也令她平添了幾分消極的念頭。
她有些頹喪:“我真的……看不明白你。”
張霁瞧着她的樣子,不由得想起錦鳴宴他诓她于配殿内,心虛假寐時,她曾說多番試探的人也會累會倦。
他清楚,她講的是真話。
若有一日,她對他徹底失望,如他所願不再試探他惡名背後的那些緣由,甚至待他如對待朝中外臣一般,公事公辦,滿心戒備。他那時又該如何自處?
張霁思及此處,不免一陣心悸,擡步的動作也适時怔住。他貪心、膽怯,既險坐高位,又妄圖真情。
盧知照緊盯着他,“你不是主張凡事都有緣由嗎,依你往日所言,李玉章辭官有緣由,皇後托舉我有緣由……那你呢,這個道理難道在你身上就不适用嗎!你暗地裡幫我,明面上又訓導我、告誡我,總該有緣故罷!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我都要個緣由。”
他罕見地不再同盧知照繞彎子,溫聲道:“你就不會圓滑一點?旁人說什麼,你聽着就行,不必深究,不必盲循,事後再行判斷。”
盧知照咬牙道:“學不會!”
張霁無奈道:“我既不願向你吐露明白,那便是因着那些事你不适宜知道。總之,你對李玉章此人不必再枉費真心與信任,除非你想要給自己本就不平順的仕途添堵。”
盧知照明白張霁此言是經驗之談,更不敢去想,他在朝廷的泥潭裡摸爬滾打了幾輪,命懸一線幾番,又被身邊同僚的暗箭傷了幾回,才參透如今走一步看百步的為官之道,變得冷心冷面。
縱然如此,她也不甘心。
道理易懂,可南牆要撞了才知道疼不疼。
“也許有一日我真的會同你今日一樣告誡自己,我付出的真心與信任已被耗盡,我與人相交應該同你一樣,隻靠理智與判斷。”
盧知照短歎一聲,誠摯道:“也許真會有那麼一天,但那一天絕非今日。您浸在朝堂深潭已久,一身熱血或許早就涼了大半,但請不要對我這樣潑冷水,哪怕是本着所謂的善意。”
張霁沉默半晌。
不禁問自己,他何時變得如此高傲了?又是何時,從一個搖旗呐喊的熱血書生變成了如此妄圖扯下後人旗幟的冷面“判官”?
他想,因為他識時務。于是下意識為她判斷一切,想要助她規避所有風險,可是若她真的事事如他所言,她與他恐再無不同。
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雨勢湍急,“嘩啦嘩啦——”,近乎阻絕了他的心聲,他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也許,他的幹涉真的如盧知照所言,多此一舉。
不多時,那位夥計的聲音于樓道處再度響起。
“哎呦!這位公子,怎麼淋成這樣,要不要為您尋一身幹淨衣衫換換?”
盧知照往樓道望去,卻見李玉章一身青衫被淋得濕透,連頭上绾起的發髻都散了大半,直愣愣地站在遠處。
她回頭去看張霁,朝他一笑。
“張大人,我要等的故人來了,您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