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關頭,李玉章不得不賭。
很顯然,他将籌碼押給了趙璟明。
盧知照扪心自問,若自己走到與李玉章一般無二的處境,怕也兩難抉擇。
也許,皇後說的對,距今的史書沒有往後寫個百卷,豈能輕言成敗對錯?
李玉章瞧盧知照神情真摯,一如往日,懸浮的神思總算安定下來。
“盧卿,其實說不嫉妒你是假的。我真的不甘心啊……我父母早亡,也自知沒有祖上蔭庇,于是每日晨昏定省,不敢有片刻懈怠。每日離書塾的路要走十幾裡,同鄉衆人哀聲遍地時,我未曾有一句怨言。可湖廣的路不算平闊,每每都要将那一雙僅有的布鞋磨來磨去,甚而有幾回,課業繁重,我來不及補,同窗提醒才知腳趾已經把布鞋磨破,露了半截出來。可我必須按下心中的羞赧,把所有的心思投注課業,憑着一口氣支撐下來。這口氣将我一路送至京城,擡上了會元的位子。”
李玉章頓了頓,身子顫得厲害,再掩不住眸中的哀戚。
“可自從入了京城,先是我的同鄉舊友雙雙枉死,甚至還沒來得及在某個長夜,坐下來靜靜看看這京城的月亮。後來,在我想要在殿試上大放異彩,一鼓作氣拿下狀元之位時,又因着陳立康的一句無關痛癢的話失了表現的機會,我熬了十幾年等來的機會就這樣離我遠去了。”
李玉章望着盧知照,無奈一哂。
“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想要幹些實事,想要依仗着自己的才能走到陛下面前,又險些葬送性命。”
他的聲音低了一度,“得罪了胡繼輝,我退無可退。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我朝的晉升通道并不公正透明,嚴陳二人乃至張霁,他們的勢力盤根錯節,肆意幹涉朝政、培植黨羽,與賣官鬻爵的勾當有何區别?!入仕之後能出頭的要麼有勢,要麼有财,因而能短短幾年加官進爵的官員,要麼出自士族大姓,要麼源于富商大賈。百十年來,湖廣中人能冒頭的左不過一個張霁。他算是第三類,一把逢迎帝意的好手,牢牢抓住了上天賜下的時遇。而你,是我最嫉妒的那一類,有受貴人青睐的時運,也不必曲意逢迎,違背意志。”
一股腦說罷,李玉章面上浮起難色,眸中激蕩着不明的情緒。
他的衣袖還在滴水,一滴一滴砸在木質地闆上,也落進了盧知照的心湖裡,砸起了片片漣漪。
他将他的不甘、不滿、不屈連帶着朝堂的腐壞傾吐了個幹淨,将這份尚未被徹底異化的少年人的意志捧在了她的面前。
盧知照眼圈泛紅,溫聲道:“你不說這些,我理解你的選擇。而你同我說了這些,便成了我可貴的舊友。我很慶幸,你我之間還能坦誠相待。你說我白操心也好,窮啰嗦也罷,我還是要與你說,即使你投了二皇子,也不能全然相信、依賴他,對上位者抱有幻想是最愚蠢的事情。”
李玉章想了想,說:“無論是安明還是二皇子,我都未曾全然依賴。你出手相救的那日我見過神迹,但我很清楚,見識過神迹的人更容易心懷癡念。因此時刻心存緊惕,哪怕沒有從前那般快樂無憂,也總比丢掉性命的好。”
盧知照一愣。
他說的對,見識過神迹的人更容易心懷癡念。
那她呢?
降臨在她身上的神迹是否已然蒙蔽了她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