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知照聽見張霁的聲音,腳步一頓,莫名有種等待淩遲的緊張感。
張霁快步走近她,掖了掖寬廣的袖口,清了清嗓子:“我送你一程。”
盧知照訝然:“你要和我一道下井?!”
她吃驚地望着張霁,又瞥了隐在樹叢後的井口,不由腹诽,張霁這身子骨禁得住嗎?
而且他井下相送也太奇怪了,不像他平日行事。
盧知照讪笑道:“不必勞煩您罷。”
張霁輕蹩眉頭,不言不語,盧知照還沒反應過來,猶愣在原處,他倒先一步入井。
須臾井下便傳來張霁的聲音——“下來罷!磨蹭可不像你一貫的作風。”
他這一聲空靈寬厚,刻意凹出一種輕而易舉的熟稔感,甚至還能叫人品出隐在話中的得意。
今夜的張霁真的不像他,至少多了幾分人性,仿佛懸挂壁上的畫中像翩翩然活了過來,于是千年如一日的神态也會随着人界的情勢而變換。
就像今夜,他會委屈,會擔憂,會失措,甚而會流露幾分少年人的得意。
另一方面,盧知照确然覺着自己多慮了,張霁從前必然在井下幹過不少傳信相通的勾當,對這種事已是手到擒來,比她适應許多。
她也不再猶疑,把着繩索入到井内,一下來便伸手不見五指。
“張霁?”
盧知照遲疑地喚了聲,卻聽見一道低沉的男聲自頭頂正上方傳來。
“嗯。”
她沒想到會離他這麼近,胡亂往後一退,倒反而直直撞上他的胸膛,恨不能以袖捂面。
轉念一想,還好這井下漆黑一片,不然她紅到耳朵根的臉色落到張霁眼裡,換作往日,說不準又得受他一通調侃。
張霁輕哼了聲,仿佛被撞得不輕。
不會罷?她哪有使這麼大力?
下一秒,張霁緩聲道:“别亂動了。”
盧知照确然被他唬住了,誰讓他身子骨輕薄薄一片,穿官服是好看,但遇到這種情況未免太扛不住了,要真被她撞出個什麼好歹,她可沒本錢賠。
不過她真的不該動一動嗎?
她的背脊依舊虛虛貼着張霁,雖然看不見,但卻能感覺到自己被一股極具侵略性的力量包裹着,難免不适。
她往日時常調侃張霁體虛身弱,可兩人同處一個近乎密閉的地界時,卻無法忽視他确然是個身高七尺的男性,方才脊背與他的前胸相撞時,她的頸部才堪堪撞上了他胸角骨的稍上方,足見體度的懸殊。
未等盧知照有所動作,張霁已經向後退了一步,鼻尖女子的發梢香也淡了幾分,不自然地說:“我讓你别亂動,不是不動。”
盧知照輕輕“嗯”了聲,卻尋思着,他不會以為她刻意不動,又想占他便宜罷?
她雖然在月下時是一時豬油蒙心,輕碰了碰他的手背,但方才她确然不是刻意的啊,天地良心!
盧知照頓感自己蒙了天大的冤枉,沒好氣地說:“你自己動手把衣角扯給我,我撚着你的衣角走,免得不小心又撞上你,有口說不清。”
張霁明知故問:“說不清什麼?”
盧知照不搭茬。
他自個兒說罷,輕笑了聲應“好”,倒真摸着往盧知照的手心裡塞了半片衣袖。
盧知照小心翼翼攥緊了,又不禁用指腹婆娑了下,本來不打算與張霁再說話了,卻還是憋忍不住:“你這衣衫的質地真好,摸上去滑滑的,手感卻涼。”
張霁沒成想她忍了半天,憋出這麼一句,無奈一哂:“依着你過往的計量,這身華貴衣衫的價錢算起來也該與城東一家五口半年的用度相平了,如此,還欣賞它的華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