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妤站定,沐澤翻身下馬走過來,看着她蒼白如紙的面容,整個人瘦了三圈似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他不禁心疼道:“阿婉,你身子尚未痊愈,怎就往外跑?”
婉妤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聲音細若遊絲:“沐澤,多謝你的藥。我已大好。”
輕輕搖頭,語氣溫和:“你我之間不用如此生分。我此番前來,是給你送東西的。”
婉妤挑眉,目光中帶着一絲疑惑。
沐澤從懷中取出一封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遞至婉妤面前。
婉妤雙手接過,輕輕展開,映入眼簾的是一行行工整的小楷,前半部分字體勻整,而後逐漸變小。再看一眼字頭那“和離書”三個大字時,猶如千斤重錘,擊打在婉妤心上。竹沁亦是神色大變,頗為吃驚。
和離書中,字字句句,皆是深情與愧疚:“婉妤吾妻,今生得遇夫人,實乃吾之三生有幸。憶昔端午相遇,相月成婚,至今已近兩載春秋。初時心存疑慮、滿心狐疑,曆經定興山之遊,而後共曆風雨,終得彼此相知。
道女子賢良淑德,于夫人身上皆有體現,實乃家教森嚴,德行嚴謹。夫人賢淑,于吾病重時侍奉床榻,于家中受家婆責難時忍苦不言;夫人大義,于軍中以一己之身換取時間,于危難之際奮不顧身,于瘟疫肆虐時心系百姓,于救災時挽袖施粥;夫人聰慧,屢次救我于水火之中,而吾,卻屢使夫人憂心,欠夫人多命,吾願累世嘗還。
此生有幸,與夫人成婚期間,于春寒料峭之時,亦有韶光淑氣;夏日雲蒸之時,亦有搖扇納涼;秋風蕭瑟之時,亦有金風送爽;冬寒刺骨之時,亦有相擁不棄。本欲與夫人于青山綠水處,白頭偕老。然,成婚之初,吾心不誠,冷淡欺騙,終得報應。吾不通情理,氣量狹小,未能令夫人笑顔常開。以緻姻緣不和,終成怨偶,二心不同,難歸一意,故告知諸親,各還本道。
願夫人和離之後,生意興隆,身體康健,勿懷憎恨,重梳雲鬓,得遇良人。吾與夫人,一别兩寬,各生歡喜。田産家财,盡歸夫人。伏願夫人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此為憑證,藍梓炎謹立。”
毛邊紙尺寸有限,前半段尚能從容書寫,至後半段,字體漸小,字裡行間透露出梓炎的無奈與不舍。因為當時梓炎發現,他們不知不覺間,已經成婚兩年了,期間經曆了背叛與信任、生死與歡樂的考驗。他記得每一樁大事小情,他想一一陳述出來,奈何紙張有限。
他深知,此生恐再難相見,無法當面請罪,唯願這封和離書,能護婉妤一世周全,讓她生活自在,不受他牽連。
放下筆後,他指尖不斷輕撫和離書上‘婉妤’二字,他内心相問:姜婉妤,我們下輩子還要遇見,好不好?
一滴清淚,悄然滑落在和離書上,暈開了墨迹。婉妤面色如霜,仰頭望向天空,随即目光平視沐澤,嗓音沙啞:“我先進去了。”
沐澤滿心憂慮,卻隻能輕聲說道:“阿婉,若有需要,随時來找我。”
婉妤未予回應,原本雙手緊握的和離書,此刻隻剩下右手輕輕捏着一角。她挺直脊梁,步伐沉重地往藍府走去。直到門檻處,鞋尖輕輕一絆,險些摔倒,幸得竹沁眼疾手快,及時扶住。竹沁甯願自家小姐痛痛快快大哭一場,也不願見她現在這個樣子。
她,姜婉妤,仿佛失了魂魄,一步步走進藍母的居室。
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隻知道,不久後,裡面就傳出來杯盞摔碎的清脆聲響,緊接着,藍母的怒喝如雷鳴般炸響,“姜婉妤,你這個災星,要是沒有你,我兒豈會落得如此下場?來人,來人——”
藍府如今,人心渙散,丫鬟小厮或逃或散,僅餘寥寥數名忠仆與梓炎昔日帶回之人。聞得藍母呼喊,衆人紛紛趕來。
藍母坐在床上,怒目圓睜,聲嘶力竭:“姜婉妤,你休想逃離藍家!你得為我兒陪葬,我要拿你給我兒陪葬!”言罷,她手指向一旁,命令道:“快,将她們二人鎖入柴房,不許讓她們出來。”
随後,她又轉向梓炎帶回之人,語氣森然:“你們給我看緊了,若膽敢逃竄,直接打死。”
衆人聞言,上前欲擒婉妤與竹沁。竹沁怒不可遏,斥道:“你這個老虔婆,老東西,我家小姐都拿到和離書了,你現在屬于人販子,是犯罪的。”
藍母正滿腔怒火無處發洩,聞言更是怒不可遏:“帶走!關起來!窗戶都給我釘死,膽敢逃跑,一律打死!你們,都要為我兒陪葬!”
衆人将婉妤和竹沁關到柴房,随後就有人拿着木條來釘窗戶。竹沁望着自家小姐呆坐于柴堆之上,心如刀絞。她奮力拍打着門窗,卻無人理會。
夜幕降臨,柴房内,竹沁饑腸辘辘,肚子咕咕作響。她望向依舊神思恍惚的小姐,輕聲問道:“小姐,這惡毒的老婦,該不會真要把咱們餓死吧?”
話音未落,外面傳來藍母的聲音,她正叮囑換班的守衛:“你們務必守好,别讓那兩個賤人有機可乘,更别讓什麼奸夫來救人。但凡發現,就地打死。毀了我的兒子,還敢離開,做夢!”
此時,一名婆子領着丫鬟,手提食盒走來。婆子面露難色,問藍母:“老夫人,這飯……還給嗎?”
藍母冷聲道:“吃多了有力氣逃跑,少給些,能撐到給我兒陪葬就行。”婆子聞言,示意身後的兩個丫鬟進屋送飯。
竹沁在屋内翻了個白眼,“我看她罵人的時候中氣十足,一點也不像有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