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爾等去傳召一女子進宮,怎的宮門都下鑰了還未得見?那宮中傳旨冊封之人反而先行到常府。是爾等玩忽職守,還是你們之中有人非我等一心之人?”
張柔在其中,自己便先心虛起來,更引起了正坐之上長公主的注意,狐疑瞧張嬷嬷一眼。
張嬷嬷會意,一指張柔問道:“她為何在此?”
跪在前端宮女回道:“昨日奴婢恰得吩咐時,她正在院。奴婢想着,指不定是她......特召她來一問。但還未等禀報......”
“胡鬧。”張嬷嬷斥責一句。
“不。奴婢什麼都不知。”張柔急一叩首,急伏下身子才勉力不打哆嗦。
“不知?知之才論不知。既不知,怎會如此急着撇清......”前端宮女不緊不慢的反駁。
南陽長公主一甩手中帕子。張嬷嬷再道:“行了。知道你讀過書,伺候過貴人研墨作畫,可咱們這院裡不用你說書。”一指最邊上太監,“你在外辦差,你先說。”
太監回禀:“奴才奉旨守在常府,照例跟着。後得夏至姐姐的話,便去城外追,可見到順三時,發現他正在原地打轉。”
順三在旁暗罵,急道:“奴才等辦事不力,自是該受罰。但小财子不知過程,奴才鬥膽自請先行回禀。原本在城中,還跟得住。他們出了城門,我二人一想,便兵分兩路。奴才随後,可怎知他們城外轉過個彎,竟牽出馬來,奴才隻得跑回城中先雇了毛驢。”
長公主用護甲刮着指甲,聞言轉笑發問:“你用毛驢去追?”
殿中宮女也跟輕笑。
順三支吾半天才說:“那離着城門最近的行腳鋪中,隻剩驢子了。而且......奴才尚不會騎馬。一路追趕不敢休息,還是趕上了的。恰逢小财子尋來時,中隔着個冰道,喊話也聽不清。待我們轉過彎時,隻見他們馬轍印歸,待至城門口一問,才知他們已于早些時辰回城了。奴才不敢誤,便立刻......”
“等等。你是說你騎着驢子趕上了?那河道,在哪?”長公主略顯思量。
小财子接答:“再行不遠便是永安亭。那已能瞧見赤紅亭尖。”
桂嬷嬷瞧着長公主凝思,便一揮衣袖道:“你打量着我們沒出過宮門便不知外頭之事?可莫要在這胡謅,那永安亭多遠?若能看到亭尖,也定不知行到哪裡去了......真當自己是那将帥之能?能日行千裡?這外頭數九寒天早就凍了冰,你也說冰道,那為何不直接走冰道非要繞行?”
“對,你說到問題關鍵了。”長公主微指着桂嬷嬷。“就算沒百裡,那也定是行了一半路程了。南境到這路程也遠。但他們兄妹帶着人卻能疾馳而至。就算她一直在馬車中,也要片刻不歇才能到。這途中哪怕稍有不适,我想那常家哥也該歇上一歇,畢竟皇兄旨意上沒定期限。這等騎行尚要半日,豈是驢子能追得上。若說歸祖宅,怎的旨意未到便先回來了?那這突然出城為何?實在太奇怪了。”
桂嬷嬷即刻發問:“這等前後矛盾,枉顧實事,還不速速招來。”
小财子回:“小的們不敢扯謊。所言都是實情。”
順三也道:“小的們絕不敢扯謊。是未說全,他們行的小路。走大路定是大半日光景。白桦林空隙極大,小的正好能見遠處一人騎馬而過。再尋白煙升起,到那湖邊時,開始還未得旨意,直去便漏了痕迹。遠遠得見衆人正吃着新鮮烤魚。待小财子傳旨來時,冰面已有裂痕。隻怕沒等到對岸,便掉進了冰窟,隻得繞行,待奴才二人拐過去,隻看火堆還未全熄,窺那河中發抖的魚。”
長公主聽後略微點頭,似有了想法一般說:“難不成那常家娃娃就是想借此進宮?出城隻是想試一試本宮意思?得了,餘下你處置吧。本宮也乏累了。”
“是。”桂嬷嬷恭敬點頭。
張嬷嬷扶着長公主朝後殿走去。拐過屏風,提起裙擺邁過門檻,裙子上繡的雍容牡丹随之舒展,那金紫絲線随之晃動。輕下台階并未發出絲毫聲響,直下到最後一階,才道:“老奴覺得,這是常姑娘在投桃報李。”
“哦?”
“您替她謀前程,那她便給您看誠意。”
“這算什麼?”
“适逢恰好二字。在順三要跟丢之時,便弄出些動靜讓他找到。便是一直在您掌控中。有能逃走的能力,卻甘願在您手心之中......”
“可反過來,便是她有逃脫之能,那本宮還能掌控的住?”長公主側過頭問張嬷嬷。
張嬷嬷略一遲疑。
“也罷。南兒及笄将至,眼下也沒有再合适之人了。也是有意思的。該是早就發現有人跟随了。與其讓人押回,不如自己折回。既知走不脫,又省了這差事。”長公主說完嘴角含笑。“這次跟随常家兄妹回來之人,可有家中有困難的?都是為國效力,若是遇到什麼難處,總是要幫一幫的。”
“目前還未發現。”
“唉,這要當個好人也是難呀。”
“常将軍那一向治軍慎嚴,又從不吝惜财錢,隻怕是不易。”
“沒承想,收攏人心,他才是厲害人呀。”
桂嬷嬷側身目送長公主拐過通向後院的屏風,才轉正說道:“你們辦事盡力,此次雖說事未成,可也未砸。便賞,一人一錠銀,甜湯一碗解解乏。”原本在身前交叉放置的雙手,右手向上一揮。殿内候着的宮女一把扯開手中錦囊口,依次遞過。
張柔雙手接過,正要謝恩時,卻看前端宮女夏至雙手一顫,那銀錠子便掉落在地。口中急求:“請嬷嬷開恩。讓奴婢同長公主求一求恩典吧。奴婢定日後盡心竭力。日前錢貴人之事奴婢都是盡心辦的......”
順三、小财子對視一眼,也急忙磕起頭來。
“放肆。胡言亂語什麼,給我灌下去......”桂嬷嬷一指夏至。
夏至急指張柔喊道:“是她。是她洩密,她定是奸細。便是咱們一直所找之人,奴婢從宮門傳了旨意回來,正好看到她同禦前的趙侍衛在交談!”
張柔急回:“奴婢......奴婢隻是遵循上面的意思。什麼都不知呀。”
桂嬷嬷擡起手制止,問:“上面是誰?”
“管我們的姑姑。”張柔回。
桂嬷嬷狠挖一眼:“不想說便罷了,總管後宮之人還能是誰!”
夏至去拉桂嬷嬷衣裙:“求嬷嬷開恩。這丫頭現下已經認了。”
張柔腦中難得的清明,已隐隐覺得夏至看到的定非自己,拼死不認,或許還能掙一掙生機。佯裝鎮定大聲道:“那侍衛來傳陛下口谕,吩咐我們制衣局做一件厚絨大氅于年節時獻于太後。特叫隐秘行事,不得宣揚。這才由制衣局中主事姑姑交代,吩咐奴婢。奴婢隻聽那侍衛大哥傳了旨意而已。并不知旁的......于年下沒多少時日了,合奴婢一人之力總是要日夜趕工的。不敢先行貪這甜湯之賞。待辦完了差事,才好......才好受賞。”
張柔喊得大聲,長公主本沒走遠,惹得側目。張嬷嬷随即吩咐宮女:“去查查。”又同長公主道,“若真是憑白牽連,人就這麼憑白沒了,隻怕是不妥。”
“那你便去吧。但若要縱,也必須入得我們院中。這院中的花木,也不能有異心之嫌。”長公主說後反伸出另一隻手臂,在後宮女即刻過來扶着。
張嬷嬷轉身折回殿内。隻聽内仍有質問:“哪有什麼姑姑?我分明隻看到你同那侍衛在那南所後巷說話。那般在陰暗處避人交談,哪裡是傳旨模樣。”
“既是陰暗後巷,避人不及之處,你怎的看到?”張嬷嬷接口發問。
連桂嬷嬷也驚訝回轉。
“奴婢也是碰巧。于南門口傳了殿下旨意後回宮路上,瞧她那顧盼模樣好生奇怪,還以為偷了什緊要物件,便跟了過去。遠遠的瞧見拐進南所後巷。待我到時,正見她朝遠走意走脫,但與她交談的侍衛卻是瞧清了,正是陛下跟前當差的。雖叫不上姓名,卻還是認得的。”
待夏至說完,張柔卻質:“姐姐定是瞧錯人了,我可從未去過什麼南所。奴婢從這紫璇宮送完差事,便回去了。南所都是侍衛休憩之地,怎可踏足?敢問姐姐,可敢斷定是我?還是您隻想找人抗下洩露之罪?”
“你!”夏至轉頭怒瞪,卻無從反駁。
“那你到底看沒看,你昨日私相授受那人,是否就是你此前之人?”張嬷嬷也問。
夏至回:“胡扯,你已經漏了馬腳了還不從實招來,你之前還說那侍衛是傳陛下旨意嗎?怎的眼下便道并未去過?”面漏笑意,瞧着張柔說,“昨日長公主傳旨之時,你也在院中。你敢說一句,你一字都未聽到?你們做繡娘的與那尋常宮女衣衫自也不同。無論是料子還是花紋,這我怎會看錯?就是這身衣服,可是瞧的真真的。不是你還有誰?定是你同那侍衛說起,反叫皇後娘娘傳了旨意,成了常府恩人。反倒我們紫璇宮讨了個沒趣......”
“就論你知道的多......”桂嬷嬷斥責打斷,看向一旁張嬷嬷。
“姐姐說的是,衣衫自是不同。可制衣局各人皆有這衣衫,怎就斷定是我?奴婢是同一位侍衛大哥說過兩句話,卻在制衣局院前。是姑姑先見,後選定奴婢為大氅縫制厚絨,召奴婢前去答話。奴婢所說并無不實,兩二位姑姑明鑒,奴婢願意找姑姑和那侍衛大哥前來對峙!”張柔知無确鑿把柄,再回時便不卑不亢。
“你們沆瀣一氣,要他們作證有何用處?”夏至歸正身子,朝着兩位嬷嬷施行一禮,“我等上下一心,隻她非我等紫璇宮人,定是她洩密在先,此刻狡辯在後。甯可殺錯不可放過。”
張嬷嬷露出些許笑意并未說話。桂嬷嬷雖毫無表情卻道:“好一個甯可殺錯不可放過。”
夏至一愣,立刻改口:“有錯才當罰。怎就那般恰好讓奴婢得見,定是蒼天有眼,叫奴婢識破。”
“是呀,怎的又是這般恰好。怎的旁人都未見,偏你見了。”張嬷嬷冷冷接口。
夏至轉頭看向旁人,便道:“小财子在那附近等消息,說不定他也看到了。”
小财子并未說話。
張嬷嬷再道:“難道還要旁人夥同你一起扯謊不成?找一個不相幹之人擋罪,也虧得想的出來。”
桂嬷嬷轉向張嬷嬷輕咳一聲,便朝後屏風而去。張嬷嬷也随之。“你怎的總向着那繡娘說話?之前她說自己叫什麼來着?莫不是你家親戚?那我可是要禀明長公主,求她開一開恩典了。”
“并未同我有親,也沒有故。我知你行事一向狠辣,可長公主一向待人親厚,我隻怕你如此,壞了長公主和我們紫璇宮的清明。妄付長公主長久以來的威望。”
“呵。我一向如此,方才長公主已授予我來決斷,偏你來多事!你我同為長公主奶娘,别以為你多照顧兩日,便高我一等!”
張嬷嬷壓下口氣,才要回便聽一宮女從外急跑進前殿。兩人停止争執轉身拐出屏風後,正中站定。
宮女禀:“昨日禮部呈貢年下禮單,其中有塊上好白熊皮,陛下為顯對太後尊敬,現下已經交于制衣局,命其制作一件厚實大氅。奴婢已去制衣局問管事姑姑,她說張柔于隐藏絲線方面極得芳繡娘精傳,那侍衛同張柔說話之時姑姑全程在側,說那侍衛特意囑咐陛下極其重視此事,命張柔絕不可假手于人。奴婢怕做不實,也去查了張柔回去的路,找到了人證......相關人等已然帶了來......”說完朝外輕喊,“進來瞧瞧可是她?”
張柔聽後反而有些驚懼,不敢轉頭望去。心知完了,不隻自己獲罪,還連累了兄長。待要告罪之時,竟進來兩個不認識的内監齊答:“是她。”
“什麼是她不是她?說事。”桂嬷嬷露出不耐煩眼神。
其一率先開口:“我們昨日快盡巳時換完值,走後三所那邊小巷回蕪房。所遇人不多,遂記得分明。”
張柔愣神思量,雖自己所走卻是那小巷。可已過巳時多時。他們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