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看别人,有些人吃喝差不多了,也會将目光放開四處掃蕩,這就看到了街上異常顯眼的六個人。
酒鬼中有人對兩個女生吹了口哨,姜不招的眼神迅速變冷,四個黑T男人齊齊看過去,刑警人身上獨有的淩厲氣勢一經散發,那酒鬼當場表演了一個掉凳,同桌朋友罵罵咧咧站起身要找回場子,直覺不好的酒鬼立刻伸出大花臂死命抱住,對六人道:“呵,呵呵,誤會誤會!”
池千雪後知後覺到熱鬧背後存在的危險,不高興地鼓了鼓腮幫子再洩了氣,一時間也不再張望了。
紀師傅川菜燒烤店。
老紀站在炭火烤爐前,翻轉肉串後用脖子上的毛巾胡噜了一遍腦門上的汗,嘴上的香煙抽到一半,煙灰積累的很長,要掉不掉的,他卻穩穩再吸一口,這才夾着往邊上彈,煙灰沒有機會落地,随着那把大功率的電風扇扇出的風,飄向了不知道誰人面前的桌上菜裡。
老紀擡頭看見六人,滿是油光的臉上立刻綻放出熱情的笑容,對出警局前提前發了信息的熟客江望招呼道:“來得正好,這批烤串就是你們的!快請坐哈,裡頭有空調,外頭嘛,今晚上有點風也還可以。”
江望看姜不招,姜不招看池千雪,池千雪指着馬路牙子綠化帶邊上空着的那一桌,因為側面靠着條小巷子的出入口,所以算是戶外位置裡最清淨最方便說話的了,衆人當即坐了過去。
“姜隊吃什麼盡管點!”曹空城笑呵呵将一張密密麻麻的菜單遞了過去。
這頓飯,顯然是為了歡迎新隊長姜不招設的,不然大可以各回各家趕緊吃完趕緊睡覺,姜不招也明白,他從善如流地接下點單任務。
這家店主打川菜和燒烤,他雖不怎麼吃辣,但通過白天匆忙吃那頓套餐時的交談,他大概了解其他人都愛吃點辣,二隊是要長久共處的,實不必在這種事上強行合拍,他便點了不辣的确實想吃的一些燒烤給自己,剩下的都微辣。
雲都人的能吃辣,就是指的微辣。
“除了這些,你們再看着補充吧。”
池千雪先拿到手,嗯,按這樣的标準看,之前午飯轉5萬是太誇張了,自己沒花過錢,原主是沒花過小錢,從今以後要改變下思想了,但是想想名下的财産,又好像也不是很必要……
菜單傳遞出去很快點完單,姜不招開始拆一次性碗筷燙碗,燙完很絲滑地挪給了邊上的池千雪,再繼續給自己燙,另一邊挨着的江望看着,暗道新隊長好細心這也太客氣了,同時等着人将這一副遞給自己,結果姜不招再沒動作了。
姜不招還奇怪地看着他伸出一半的手問:“你要什麼嗎?”他看桌上,“要紙巾是吧?給。”長臂一伸将桌那頭的紙拎過來。
一桌子人都在低頭看手機,江望自覺還不算太尴尬,默默抽出一張紙,認了:“……謝謝姜隊。”
第一批烤串上桌,油滋滋的冒着誘人香氣,疲累饑餓的衆人顧不得客氣了,紛紛出手對準了心頭好,姜不招給池千雪抓了一把各種各樣的,看着對方有點懵的眼神,他爽朗一笑:“你先吃着。”
他沒談過戀愛更别提追求,拿捏不住私下相處的分寸,也隻能先憑着心意摸索着來,對方不抗拒的就是可以,對方覺得不合适的就再改正。
池千雪愣愣地咬了一口羊肉串,混沌的情緒瞬間被破開,眼睛蹭得一下被點亮:“嗯,這個好吃這個好好吃!”孜然粉辣椒粉包裹着鹹淡正好肥瘦相間的羊肉,一口下去肉似乎可以在口腔裡跳動而後融化,她從來沒吃過!!!
來上第二盤的老紀聽到,笑得合不攏嘴對池千雪道:
“我家的羊肉可不是冷凍貨,都是辦了證自家一條龍新鮮制作的,雞翅這些也是批發的大廠子做的,我都精挑細選去源頭看過的,我家幾個女兒白天腌肉的時候還開直播的,諾,八爪魚搜店名字就能看到,各位領導放心吃,吃好歡迎多來哈!”
池千雪給老闆豎了大拇指,而姜不招呢,他頂着隊員們自以為藏了其實像探照燈一樣亮的八卦目光,直視回去一圈後,很是坦蕩自然地招呼道:“都吃啊,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衆人便吃着,步青雲最專注一心品鑒美食,其他人卻有些心不在焉,二隊全員難得聚上餐,可如果席間連江望都不說話的話,氣氛實在難以活躍起來。
姜不招優點諸多沒錯,可也有帥哥的通病,就是他們往往是人群中心點,但他們并不對各種場面的氣氛負責。
一個空間裡,安靜也罷喧鬧也罷,或英俊或美麗或處于上位的人大多從容自如,被襯托得普通掉的其餘人則會不自在,開始想要找話說找事做。
玩手機是必選項,卻又不能一直玩手機,會太沒有禮貌。
代福音擦擦小嘴扶了扶眼鏡,率先道:“西門牧師那個案子的細節,網上越扒越多了。”她有些生氣,并且越看越生氣,“有些人說話也太過分了!”
江望選了八爪魚打開,不用找,熱搜第一條就是,同時他不屑道:“那種人還叫他牧師幹嘛,下地獄都不夠懲罰他的了!”
池千雪則刷着評論,接着念出聲來:“西門牧師是在進行一樁偉大的事業,他為人類清除了罪惡肮髒本身,他最多隻需要為吓到普通人道個歉。”
她在現場看到的那個故事裡,關于事發後社會反響中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句話。
因為它被各種複制刷屏了。
并不經常刷互聯網的姜不招左右看看,得,他還得先更新軟件。
幾人就此無腦言論議論了一會後,漸漸的沒人說話了,網上竟然出現了受害者陳惠的平生經曆以及身份信息等隐私,别的受害者警方自己都還在核對确認,網友還不至于如此神通廣大,但是昨夜引發這一切的酒吧街女屍案,卻是有人拍到過的。
陳惠被從頭到腳挖出來了,并且遭到了鋪天蓋地的言語侮辱,家鄉的人包括不肯來認屍的親人也紮推跳出來作證。
就此,一個少年時期叛逆辍學,嫁人後又離家出走不負責任,到雲都後更是貪慕虛榮自甘堕落下賤無比的形象躍然網上,像一幅本就不夠好看的畫,如今被網友們左一筆又一筆添得徹底面目全非。
她開不了口,即便可以,也赢不了這衆口铄金,死得好活該被殺等内容随處可見,一些或對或不對的模糊照片也開始流轉,像一場公開審判的狂歡,他們忽略掉真正的兇手,卻對已經死掉的人反複下刀。
一切隻因為,陳惠不是一個完美受害者。
雖然公共關系科那邊已經在處理了,但輿論這事從古至今都不能急,不能被牽着鼻子走,也不能壓得太狠容易遭到反噬。
“其實,陳惠的心,比很多人都幹淨。”池千雪放下手機,看着陳惠被人爆料出來的全身照,歎了口氣。
根據西門的證詞可以知道,陳惠經常向牧師忏悔。
像鋼筋叢林中一隻迷途的羔羊,她在無人時小心翼翼踏進神聖殿堂,匍匐在上帝腳下祈求寬恕,向神的使者流淚忏悔。
忏悔她身在泥潭卻無法解脫,是一種極度的無能,她也祈禱命運能給她一個轉機,能助她一臂之力,因為隻靠自己,似乎永遠翻不了身。
西門痛恨她們,迷戀她們,真心想要幫助她們,改變她們,直至最後殺了她們,收藏她們。
可為什麼是陳惠呢?
雲都有着數不清的迷失了方向與自我的靈魂,而常駐雲都的西門不會頻繁出手,那麼非要的話,為什麼選擇了陳惠?
連環殺手是需要觸發點的,西門卻絕口不回,并且神态上表現得很是生氣,似乎是陳惠在本就錯誤的人生上,沒有聽他的變好就算了,竟然又犯了一個更嚴重的錯誤,所以最終迎來他的懲罰。
當時審訊室裡的所有人,都是這樣感覺的。
可網上都将人扒得這麼幹淨了,甚至都無中生有編造傳謠了,卻偏偏沒有關于這個“錯誤”的訊息出現。
淡黃色的啤酒倒入一次性杯中,姜不招看大家氣勢低迷,主動提了一個:“來,我敬大家!”
池千雪也提起精神,差點就忘了今晚的主題,她應該先帶頭的:“我們敬你才對,歡迎姜隊長加入二隊!敬你!”她在檸檬水和啤酒間猶豫了一秒,選擇了啤酒,哎呀,今天絕對不會再醉啦!
姜不招看她一眼接着道:“定個量,啤酒每人最多兩瓶。”
池千雪覺得自己被針對了。
姜不招舉高了杯子,心想不知道二隊原來的規矩是什麼,但看江望熟門熟路搬出一箱酒,還是把話說前頭比較好,至于看池千雪那一眼,嗯,他心髒,看見酒跑神了片刻。
“行行行!”江望恢複了嗷嗷叫,真的很像頭總是徘徊在不受控邊緣的二哈,又吵又鬧,氣氛卻為之一變,整個活泛起來。
“幹杯幹杯!以後我們二隊也是有老大罩着的了——诶诶诶,呸!”
“曹叔别捂我嘴啊,我沒講完呢,長官你是老大的老大!”
池千雪咯吱笑:“都幹啦都幹啦!一切盡在不言中,都在酒裡了!”嘿嘿,終于有機會說這種台詞了!
她仰頭一飲而盡,這樣全新的長官,令在座所有人拍桌叫好起來。
老紀夫妻倆這時端了一大盆水煮魚片上桌,除了江望和曹空城是老客,其他人都是生面孔,他便像之前一樣也介紹了一下:“我老婆三川人,這道水煮魚做得最正宗,特意調得香辣又不會太辣,各位嘗嘗哈!”
油汪汪紅通通白嫩嫩的水煮魚片,隻看過沒吃過的名菜!池千雪伸出筷子到半空,突然有個聲音插進來:“哇,美女真的是你,好巧哦!”
池千雪回頭,桌旁站着三男一女,花襯衫或者寬大T,黑人辮子頭或者綁頭巾,是昨晚有過一面之緣的嘻哈人,裝扮得花裡胡哨的四人正朝着她揮手say hi呢。
幾人不等池千雪回應,接着就對桌上衆人道:“大家好啊,打擾了啊,我們就是和美女打個招呼,那個,我們就在對面耍嘛,看到好像是你就過來了!”後半句又是看着池千雪說的。
這一看,為首那人指着池千雪放在桌面的手機道:“咦?你們也在看這個案子?”
手機屏幕中,正是網友扒出來的陳惠在夜場上班時的全身照,又被池千雪點開占滿了整個屏幕,是以一眼就能看清。
池千雪隻是點點頭,并不想和他們聊陳惠,也以為這隻是互聯網人的一種普通巧合,誰知三人中那個女生卻郁悶着脫口而出:
“根本不像網上說的那麼誇張噻,這個Lucy隻是幹了這一行,又不代表她是壞人,我有次喝多吐了,衛生間裡還是她幫了我一把的,誰知後來她發生那件事,我——”
因為玩嘻哈,受過不少異樣目光的看待,是以女生更能理解陳惠的某一些處境,加之想起那件事,在這風口浪尖上,一下就崩不住情緒,差點說了出來。
她正要模糊過去,男伴也正找老闆要杯子敬酒,說再見是緣得走一個,還嚷嚷着他來買單,桌上六人卻顧不得什麼客氣拉扯了,池千雪起身抓住女孩的手:“她發生那件事?哪件事?”
女生以為她是好奇八卦,心裡不由地有些不舒服,人都去了,還要吃瓜嗎?是她看走眼了,原來女神也就是個俗人而已:“哎,也沒什麼啦!人都去了,就不要講人家了噻。”
姜不招拿出了警官證:“朋友,幫個忙,說說吧。”老紀剛好給rapper們拿了杯子,聞言也不插話了,默默搬了幾條凳,轉身準備送警官們一盤烤串,這個點才吃飯,吃一半還要加班,真是辛苦了……
四位rapper也終于回神,相互對視之後,一改酷飒風貌,像小學生一樣僵硬端正地分好凳子在邊上坐下了。
為首的男生Ice直言道:“這事我不好說,安娜說吧。”
安娜朝他翻了個白眼,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壯膽一般喝完後道:
“好吧,我說就我說,就上個月,我們錄完節目出來耍嘛,那天酒吧街出了件事情……啧,不行,我理理怎麼說好,哎,光是想想,我都好難受。”
她咬牙切齒,無視在座所有男性,真心實意罵道:
“世上為什麼要有男人這種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