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趕話的,也不知怎的,代福音就要看看步青雲和女生的力量懸殊到底有多大,和他掰起手腕來了。
餐桌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江望騰空部分,曹空城則接過來放到廚房,再搬椅子調位置的一通忙,王莉就當裁判,這便開賽了。
步青雲光是手掌就比代福音兩個手大,代福音一秒倒下,躍躍欲試的江望續上,他堅持了半分鐘,面紅耳赤腦充血地遺憾退場後嚷着“姜隊快上!”
姜不招如他所願活動了手腳,一喊開始,大夥就全部為姜不招加油,步青雲表示很受傷,這位大個子用了十分力,過程中你來我往都是不肯認輸,尤其姜不招,他女神可就在邊上看着!
須知道,男人是連扔垃圾進桶裡都要投籃的生物,何況關乎力量的比拼,那是不行也要上,行就更要上,上了還都要赢,若輸了,回去能怄氣半年,期間還要不斷複盤力争下次翻盤。
可是姜不招輸了。
要論綜合實力,姜不招更勝一籌,可單純論力氣,誰也不是步青雲的對手。
池千雪安慰他,她揮舞手臂向外打開,比劃了好大一圈:“你堅持了這麼多分鐘诶!”
因為太久分不出勝負,大家都喊不動,跑廚房續糖水去了,池千雪說話前,剛剛咽下一塊芒果。
姜不招甩手放松:“……謝謝。”并沒有被安慰到!
江望在那頭喊:“曹叔試一個嘛,青雲哥力氣被我們耗得差不多了,說不定你就要赢哦!”
步青雲活動了下胳膊,再用紙巾擦擦手汗,伸手指點點江望:“好小子!”
曹空城也拍拍江望肩膀笑:“好小子!”
曹叔自信上場了,王莉開心地給他加油:“空空,悠着點啊,咱不年輕啦!”
要不說老夫老妻呢,一針見血的。
哈哈笑聲中,曹空城退敗,這就隻剩池千雪了。
她打預防針:“那我肯定也是輸啦,但是該盡力我會盡力的!”
池千雪活動肩頸舒展手臂,而後優雅落座,伸出她放松狀态下白嫩纖細的手臂,兩隻手握住做預備勢,王莉确定了兩人都是放松狀态後,喊:“開始!”
“長官加油!打倒青雲哥!噢噢噢!哇哇哇!有戲?有戲有戲!”
耳旁七嘴八舌的,大家給她加油的時候,池千雪本來都擔心加油沒喊完,比賽就得結束,可是——
——可是很奇怪,她覺得隻是正常的發力,兩人卻是比了個不相伯仲,還處在中間位置,沒往步青雲那裡倒,步青雲也沒能往她這倒!
那就,再加點力?
然後步青雲竟被她成功扳倒了幾分!
江望嗚嗷鬼叫質疑步青雲竟然也會拍上司馬屁!大家沒空捂他嘴,代福音激動地哇個不停,曹空城嘴上“诶呦,诶呦”,離池千雪最近的姜不招不敢動,收斂了呼吸,生怕一口氣會影響戰局。
步青雲開始咬牙了,開始爆青筋了,開始冒汗珠了。
池千雪一個屏息發力!
啪!(實際當然是沒有聲音的。)
粗壯手臂被壓倒,池千雪赢了!
客廳裡先是鴉雀無聲,過了好一會才爆發出一陣驚呼,代福音像打赢了勝仗一般,圍着池千雪蹦蹦跳跳的,姜不招鼓起了掌,其他人全部跟上,獨剩步青雲難以置信低頭看自己雙掌,又看對方那細得似乎一掐就能斷的胳膊,呆住了!
池千雪面色不變呼吸平穩,她甚至沒有用盡全力!這怎麼可能呢?難道真有天生神力一說?怎麼看都不符合科學啊!
池千雪令衆人刮目相看,直呼她扮豬吃虎隐藏太深,可池千雪自己比步青雲還要懵呢!
她的力氣突然變得巨大,像是隐藏在體内某個倉庫裡,她平常不用就感覺不到,等需要動用存款的時候,倉庫門打開,裡面是無窮無盡的财富。
姜不招在她眼前揮揮手,看她也很驚訝的樣子問:“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力氣比青雲大嗎?”
她呆呆搖頭:“我不知道呀,我以為我就是男人的力氣。”原身畢竟練武多年。
江望便信誓旦旦道:“一定是突然通了任督二脈!”
步青雲:“人類對自己的開發本來就不完全。”
代福音敲自己腦瓜:“我也想通!”
江望伸魔爪握成拳:“我幫你!”
曹空城:“哎,老了老了,我還是收拾桌子吧,都吃好了吧?我問的也是廢話,盤子全空了。”王莉憋着笑幫他一起。
大夥一發現,立刻老實下來,争搶着幫忙去了。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等大家出門下樓告别時已是深夜,小區這一片從喧鬧變成靜谧,沿途隻有兩三小店亮着,偶爾車人經過。
池千雪送姜不招回家,一開始,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聽着随機打開的電台音樂,看着城市夜景享受這一刻甯靜。
“你——”
“你——”
一曲間隙,兩人異口同聲。
姜不招笑看她:“千雪,你先說。”
池千雪看着前方車尾燈,問:“你小時候,受過欺負嗎?”
姜不招一愣,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搖搖頭,他靠向椅背,雙手枕在腦後,盡量舒展開大長腿,語氣輕松:
“算不得被欺負,隻是競争比較激烈,一顆糖一個新書包一句院長的誇獎……他們搶不過我,打不過我,最後隻能躲着我走了。”
這不就是孤立嗎……池千雪心裡不是滋味,張張嘴,到底是配合了他:“那你挺厲害的。”
姜不招伸手揉她後腦勺:“謝謝,确實如此!”
池千雪便斜瞪了他一眼:“你剛剛要說什麼?”
姜不招側頭看她:“你那時候,一定很害怕吧?”
“什麼時候?”
“被綁架的時候。”
池千雪松了松油門,放緩了車速,這個問題……她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為原主并沒有表現出心理創傷的痕迹,而她本人面對這段回憶更是沒有什麼感覺。
最後她答非所問,但姜不招不知道她在答非所問。
“很害怕,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自己會死,但沒有,所以更煎熬啦。”
“就是從那時起,我知道,活着是很珍貴的事情,一定要很用力的過好每一天,因為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
池千雪一字一頓說得異常認真,姜不招看得心間一顫,仿佛眼前的人随時可能消失。
“你會長命百歲的!”姜不招也是一字一頓認真回道。
此時此刻,他想不到比這更好的盼望和祝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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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來到那棟公寓樓前,池千雪停好車,看向姜不招。
姜不招先是開門下車,接着轉身彎腰面朝車内,對池千雪道别:“千雪,注意安全,到家說一聲。”
他神情自然眼帶笑意,并沒有做錯什麼。
但池千雪本來以為他是要請自己上樓坐坐,心慌之下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拒絕!結果姜不招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倒是她想歪掉了!
臉略微發燙,幸好對方看不出來,她也很自然地揮揮手:“好的,再見。”然後傾身上手将副駕車門關上,一腳油門轟轟轟地跑了!
姜不招猝不及防僵在原地,半晌,一手叉腰一手扶額,吐出口氣無奈笑了。
他是個初嘗滋味血氣方剛的男人,不是不想跟池千雪多說幾句甚至上樓再待一會,隻是他害怕壓抑渴望時,洩露出來的面目會難看,然後将人吓到越推越遠。
不過……他對自己開玩笑,要是亂來(他不會),池千雪一拳頭就能将他打昏頭!
真好,女孩子可以自己保護自己。
回去後盡快洗洗睡的池千雪,夢見了姜不招。
一間審訊室裡,也或許隻是一個房間而已,她坐着成了一個罪犯。
姜不招将她抓來這裡,不停不停地拷問她,要她說出内心的渴望和想法,要她認罪,見她不招,姜不招冷峻嚴肅地靠近、靠近、靠近她,直到兩人氣息相融分不清你我了,他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啊!”池千雪從睡夢中醒來,于黑暗中坐起身,腦中隐約記得還發生了一大段不可描述之事,而現實中的她仿佛也經曆了一番運動,以至于身上濡濕。
她捂着臉左右搖擺自己,内心不知所謂地吱哇亂吼了一通,總算将那些畫面和遺留的感受驅逐到徹底消散。
次日的晨練,池千雪換了一次又一次的重量,狠狠鍛煉了一番後,終于确認,另有金手指到賬了!
心情不錯的池千雪将棕色卷發拉直直的,穿了條紫色無袖一字領修身連衣裙搭配同色系高跟鞋,斜背一隻銀色迷你雲朵包,下樓後因為池父出差未歸,更是美美地享用了一頓豐盛早餐,而後在張管家帶着一群小妹那能将人吹到天上去的贊美聲中,上車上路上班去了。
到了警局,和門衛王大爺打了招呼,在大門左側盡頭拐角陰涼處停好車下來的池千雪,迎面碰上一位神情憔悴風塵仆仆的大叔。
黢黑膚色的大叔看着憨厚木讷,他怯怯湊上來,滿臉風霜褶皺手腳局促,并且用了上個世紀初才會有的荒唐稱呼:“女大人,我,我是有個案子的家屬,你們通知我來的,門口那個同志就讓我進來了,我問了一圈。”
他的口音很重,不知道是來自哪裡,但勉強可以聽懂内容,話說到這,他可能因為口渴,吞咽了一下口水,又低頭去他提着的行李袋子裡翻,翻出來個大号保溫杯,開始擰蓋子。
池千雪耐心等他喝完再說。
還沒擰開,他停下擡頭繼續說了:
“我早就要來的,但孩子他娘受不了消息進醫院去了,我還要湊錢,昨晚總算到了,兒媳婦不給我進去,說已經和兒子離了,孫子也不給我看,我在你們這門口等了一晚上,大早上裡面的同志就跟我說了到底怎麼回事……”
“我都知道了,我兒子肯定要坐牢。”
池千雪還是沒明白,他是哪起案子嫌疑人的家屬。
男人哭了,擡手抹了一把無聲的眼淚,順帶帶走了鼻涕,最後統統擦在衣服下擺,他後知後覺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頭,視線正好對上池千雪紫色的裙擺銀色的小包,這是他在家鄉縣城上都見不到的好看顔色。
都是紫,一個土一個貴氣,都是銀,他隻見過銀镯子,不知道銀子還能做成包,男人更不知道,此銀非彼銀。
這位老父親清了清嗓子繼續了:“他一個鄉下孩子,好不容易打拼成了大公司的經理,孫子讀書也好,就想着以後能當官,文官武官都很好,都是我們那裡做夢也想不到的有出息。”
“就這個杯子,他說要幾百塊錢,這麼貴他都給我買,說家裡冷,暖水瓶子沒這個好,真的,确實,這個很好用,我都舍不得多用,怕用多了會壞。”
“我兒子這麼乖這麼聰明這麼孝順!不就是給人家帶的一起玩了個小姐,怎麼就要坐牢了?這是什麼世道?沒有天理啊?那小姐死了,也不是我兒子殺的,現在連賠她錢求她松松手都沒辦法,求你們更沒用,我知道的。”
“我就這一個兒子,這下毀了,全毀了!”
大叔的語速越來越快,池千雪聽得有些費勁,她不由蹙起了眉頭。
大叔神情愈發激動,眼睛裡紅血絲遊動,鼻孔擴張呼吸急促,他手下不停,終于擰開了保溫杯的蓋子。
熱氣瞬間騰騰而出,這确實是一隻效果很好的保溫杯,口渴的人一時半會肯定喝不了的。
他也不是接來喝的。
“就是你,開紅色車,漂亮女的,就是你辦的案子,你害的我兒子!”
他那幹慣了粗活力氣極大的手,飛快伸出緊緊捏住了池千雪的胳膊。
那熱氣蒸騰,一看就極燙的開水,被瞬間變了面目的男人狠狠潑向池千雪的面部。
“啊——”
空中有驚呼聲接連響起,有人飛速沖了過來。
池千雪全都不知道,她腦子一片空白,心髒驟然停止,前世那種熟悉的失重感再度出現,她以為她動不了,躲不開了。
太近了,太突然了,太快了。
池千雪眼中隻剩那張寫明了“反正救不了兒子,我要與仇人同歸于盡”的猙獰的臉。
而在男人所謂“質樸”的世界裡,坐牢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即便幾年就出來兒子也廢了,連帶着身在老家的親人們都面上無光見不得人從此沒了大聲說話的權利。
男人弄不來硫酸和刀具,他更怕出去這道門就洩了這口膽氣,于是他選擇了開水。
開水,也能将人燙到皮開肉綻,能讓這高高在上的城裡女人毀容,從此生不如死。
水花飛濺,帶着滾燙的氣息,與空氣短短的摩擦後依然灼熱,眼看就要覆蓋到池千雪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