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千雪用第一反應選擇了小龍蝦。
因為她沒吃過,或者說,沒有吃過正版的,聽說,不接地氣的小龍蝦,不是真正的好宵夜。
路邊一間大排檔内,冷氣不要命地吹着,伴随着公園傳來的dj舞曲,池千雪斯哈斯哈,吃得心滿意足。
“别一直給我剝殼,你多吃點,我要吃我自己剝就好啦。”
姜不招看着池千雪紅嘟嘟的嘴一開一合,剝得心滿意足。
“我吃了我吃了,我喜歡給人剝殼。”
怎麼可能有人喜歡這個。
池千雪不傻,明白對方喜歡的是自己,面臨又一顆放進碗裡的小龍蝦肉——
——她嗷嗚一口吃掉了!
這本身就說明了一些東西。
姜不招垂眸專心剝着,不敢叫她看見内心的竊喜。
吃過小龍蝦,池千雪兩手不沾,清清爽爽,兩人結完賬出來那一下,一陣風起,天空突然灑下雨點,光線也随之暗了一些。
好久不曾下雨,池千雪愣了愣。
姜不招已經憑證件問老闆借了傘,兩人打傘往警局走,所幸隻是小雨,即便斜打過來,傷害也不大。
行至一條斑馬線前,池千雪突然收住腳:“有一隻貓。”
人來人往匆匆間,一隻狸花小貓在人類腳下慌亂逃竄,快要跑到路邊時因為辨不清哪方安全,又突然斜跑出去,眼看就要沖進車流,池千雪疾走幾步,一手飛快撈起了小貓。
小貓炸毛了。
雨嘩啦啦突然下得很大。
天幕轉瞬間變得漆黑。
雙方都被吓到,池千雪下意識抱住小貓想要安撫,狸花貓下意識用指甲抓住池千雪胸前,越怕就抓得越緊,夏日衣衫輕薄,池千雪害怕扯破襯衣,隻能撫摸那個小腦袋盡力安撫,并準備走到旁邊。
一隻手從後面過來,大力撈住了一人一貓回到人行道,姜不招一手撐傘抵禦風雨,一手小心控制貓爪,使指甲脫離布料。
“抓到了?得去打針。”
“沒有沒有,隻是抓到衣服。”
姜不招擔心她逞強,布料上好幾個洞眼,怎麼也會帶到身上。
他發誓,他雖然緊盯着池千雪的胸前,但他此刻心無旁骛,一心隻在傷情如何之上。
池千雪幾乎窘迫道:“真的沒事,我不騙你啦!”
姜不招慢慢反應過來,她裡面還有一件,大概确實起到了防護的作用……?可這麼薄……?
姜不招飛快閉眼轉身,因為雨勢變大,池千雪被澆濕了大半身體,路燈照射下,黑色雪紡紗的面料變得透明且貼身,她的鬓發濕潤滴下水珠,墜入鎖骨窩又緩緩滑落——
——該死,他怎麼還能放慢放大。
姜不招将狸花貓小心放回到池千雪懷中,确保它這回老實擋在了胸前,這才示意池千雪回去。
“雨大,慢一點。”傘不算小,他将一人一貓完全覆蓋後,還是淋到了半邊肩膀。
“嗯,好。”池千雪一手托着小貓,一手扶着姜不招肘彎,下巴微收,在這方小小天地間,悄悄勾起了嘴角。
回到空無一人的二隊辦公室時,樓層内已經不見有人走動,想來不是下班就是離開吃飯了。
池千雪抱着貓進去,因為擔心貓會亂跑,她就順手将門關上,這才跟着走到最裡面姜不招的辦公桌前,狸花一經自由,果然立刻躲進了一張桌子底,并警惕觀察周遭。
姜不招走到靠牆的儲物櫃那,取出一條幹淨毛巾,接着他将毛巾拿到了池千雪身前,像披紗巾一樣,先披在她發頂,而後輕輕地幫她擦拭。
池千雪仰頭看他,想說謝謝,看着近在咫尺的臉,卻一下子卡殼。
姜不招沒有在笑,他神情認真到仿佛虔誠,回看過來。
空氣分明沉悶,又夾帶一絲潮濕水汽,對視的瞬間,仿佛有手劃開火柴,一抹火星點燃出滾滾濃煙,令人無法呼吸。
單身男女、幹柴烈火,不外如是。
兩張嘴唇癡纏到一起,難舍難分。
兩具身軀緊貼到沒有縫隙,帶着水珠卻又分外火熱。
水汽終于被蒸發,于是兩人口幹舌燥心跳如鼓,兩手皆是無措地在對方身上胡亂移動,不知到底要放哪裡好,最後還是分别停在了腰間胸前。
于是這才空出一條縫隙,像是中場休息的哨聲,唇舌分開,鼻尖相抵,呼吸交纏,空氣仍在升溫。
心裡,身體,全都在發脹,可隻能忍。
池千雪率先離開,她彎身撿起毛巾,抖了抖搭在脖上胸前,又蹲下喚貓,貓已不在原地:“貓貓,喵~咪咪!你在哪呢?還是要先買個籠子暫時關一下……”
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口中念念不停,池千雪還在找貓,越找越遠,姜不招轉身面壁,呼吸,深呼吸,緩解一切緊張局勢。
當夜,兩人一左一右兩把躺椅,一個上半夜一個下半夜,一個喝着紅糖姜茶逗貓,時不時偷瞄睡着的男人,一個瘋狂工作,間隙會撐着下巴癡看睡着的女人。
其實誰都沒能睡着。
一夜可說無事,新的一天,兩人和往常相處沒什麼區别。
但又心知肚明,那層窗戶紙,已然揭開一個角。
明明是池千雪放縱出來的,結果她卻臨時怯場,按住那一角,不敢繼續了。
“就先這樣吧。”她想。
“我隻是對感情慎重而已,才不是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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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晴朗。
“咦,有隻貓诶。”
代福音第一個打卡進來,看到門邊一個藍色貓籠,立刻蹲了下來。
裡面是一隻狸花,一腳踩在墊子上,一腳跨在貓砂盆裡,嗷嗚的嘯了一聲,年紀小小的,已然有了喪彪的氣質,算了,她還是不要挑釁對方。
“Emmm,感覺哪裡怪怪的?”代福音鼻翼翕動着往工位去,“啊,是某種氛圍……”
她聞着空氣中那絲不同尋常,眼睛開了燈泡一樣瞬間變亮,觀察了周遭,以及正在啃饅頭的姜隊長,她問:“長官在哪呀?”
姜不招看她一眼,繼續看手機啃饅頭,随口回道:“怎麼了?她當然是在她辦公室。”
哦——
有情況哦!
哈哈哈哈哈,代福音内心小人狂跳:正常沒事,隻會回答在辦公室即可!所以,人說的話,沒有一個字是真的多餘,其實全都表達出了表達者的内心。
那麼,真相隻有一個:她磕的這對CP有了新進展!!!
(平常也不見她如此靈敏,果然術業有專攻吧。)
代福音姨母笑着點頭:“沒事,就問問。”然後立刻從心,跑去茶水間吃早餐了,她才不要單獨和領導處在同一空間,那會讓她忍不住假忙!
随着隊友陸陸續續到崗,新的一天正式展開,大家各司其職(這是真的)各顯神通(這倒也沒有),誓要盡快拿下買屍之人……
到中午時,池千雪讓大家自己吃飯,她則準備将慘叫了一上午,凄厲抗議被關的狸花貓送走。
不送不行啊,樓上樓下紛紛來問,二隊是不是毆打嫌疑人了,還問:“犯啥罪啊你們下手這麼狠?點解不關門呢?怎麼不堵嘴呢?注意分寸别過了……”
說話的,個個一臉我相信二隊不會知法犯法,一定有其苦衷,所以表示理解的貼心樣子。
小小身軀大大能量的小狸花,用行動證明了它血統的純正性。
籠子不算大,池千雪完全可以自己來,不過姜不招上來就搶了貓籠下樓裝車……
上車後,池千雪沒要姜不招陪,獨自驅車到了西城區許雲強家。
許家還是老位置,卻不再是老風貌。
許雲強和周瓊芳出院後,并沒有像衆人擔心的那樣生無可戀,相反還振作起精神規劃了未來生活,這自然再好不過。
夫妻倆掏空賣房款,買下了集裝箱所在那一小片地的使用權,很小很小,隻夠建起一棟小樓,周邊沒有人家,附近垃圾場的氣味也很不好,就這,還多虧了池千雪在背後幫忙,才成功走了審批程序拿到相關證件。
池千雪本來還想捐助建房款,結果被幾個匿名的愛心人士搶了先,也不知道從什麼途徑得到了許雲強的卡号,最後收到的捐款可以建好幾棟小樓了,因為是匿名捐贈,許雲強連退都不知道往哪退。
資金沒問題,程序沒問題,銀行給了定心丸,夫妻倆隻能戰戰兢兢地收下,就是從此落下了,大事小事芝麻事情都要跑銀行查查的毛病,走起了和從前相反的另一個極端……
誰捐贈的,池千雪想查倒也能查到,但是,何必呢?
然後轉頭,她就買下了周邊大片地皮,就地成立了一個生态環保公司,讓垃圾處理變得環保無害,再整理一下道路和綠化,整片區域的空氣都為之一清,堪稱脫胎換骨了。
車子緩緩停下,前方是一間四四方方的水泥平房,對池千雪而言,這和原來的集裝箱并沒有什麼區别,但許雲強很滿足,他說:
“人就這麼點大小,真正需要的,不過一間遮風擋雨的小屋,一張睡覺的床,這就夠了。”
池千雪相信,如果他的子女還在,他會說,客廳要寬敞好讓孫輩玩,廚房要夠大,一大家子人一起忙活才能轉得開,樓層要高房間要多,兒女成家各有一大家子人,每人都有一間才是最好……
搖搖頭,池千雪不再感慨,下了車,一使勁,貓籠瞬間變得輕飄飄的,像紙糊的一般,被她提了下來。
許家的平房隔壁,圍了片簡易的木栅欄,裡面此時正傳出陣陣響亮的戲曲聲,還有此起彼伏的貓咪叫聲。
這是許雲強問池千雪租來的一片地,經過再三拉扯,池千雪才努力把租金打下來,堪堪介于做慈善和做生意之間。
池千雪提着貓,推開一人高的栅欄門走了進去。
小狸花的出現,立刻引起裡面一片哈氣嘶叫,好像敵軍來襲,衆貓慌亂應戰似的,正在喂貓的夫妻倆轉身一看,立刻按停了手機,也是手忙腳亂地迎了上來。
“許叔,芳姨,你們忙你們先忙,我把這家夥帶邊上先。”
池千雪連連後退,将籠子提到門外隔絕視線,确保小狸花沒有應激,其他貓貓也沒有追擊過來後,這才到了院中心幫忙一起分貓飯。
地面上分布着很多水碗和飯碗,幾十隻大小不一各種毛色的貓咪圍了上來——
有騎在别貓頭上的,有爪爪伸進碗裡占糧搶着吃的,也有三兩下呼噜吃完的,還有幾隻貓貓,吃一口就來蹭蹭人類,再着急吃幾口又匆匆蹭蹭,好不容易吃完,又是一頓撒嬌後,才開始專心洗臉。
池千雪被蹭得飄飄然,這會才有空好好環顧四周:“貓舍是不是又擴大了?我看多了好些貓。”
許叔點點頭:“貓聰明,有靈性,知道哪裡安全,拖家帶口的就搬過來了,有的隻過來吃不肯住也沒關系,我先擴建起來,貓後面好過冬。”
他在這片原本荒蕪的土地上,鋪砌了磚頭通上了水電,聯系老朋友一起,買了木材親手搭建起一棟又一棟的小木樓,給了流浪貓一個家。
木樓裡是一個又一個隔間,每個隔間都能透氣聯通,高處安裝了吊扇,部分柱子上纏滿了麻繩,也有部分隔間特意封了起來,裡面關着最近才絕育的貓咪,不見生無可戀頹然認命,倒是躍躍欲試個個想要越獄,嗯,有一隻好像扯到了傷口,終于老實了。
池千雪看笑了。
不管許叔芳姨是将貓當成孩子一般救治愛護,還是覺得有必要向如此靈性的動物報恩,隻要他們有事做,就能有口氣撐着,對于遭受過重大打擊的人來說,活着,就是需要理由的。
池千雪将小狸花拜托給了兩位,并得知它原來是妹妹,張牙舞爪的小狸花喜提小别墅牢籠一隻,等她沒那麼激動了,才能放她出來慢慢探索,至于由此引發的打架群毆貓毛亂飛什麼的,貓舍主人想來也是處理得樂在其中吧。
出了貓舍,許雲強先一步進屋開了空調,怕冷氣來得慢,周瓊芳緊接着就開了風扇,專門對着池千雪。
池千雪堅持按了搖頭,又按着要倒茶的兩位坐了下來,她問:
“許叔,芳姨,最近都好呀?”
“我們都好,很好……您吃了嗎?還沒就在這吃,老婆,下碗雲吞面,領導您試試,我老婆包的雲吞真的不錯的!”
“早說啦,您叫我小雪就行,芳姨,那我可不客氣啦,正好餓了,我要一大碗哦!”說完她還比劃了一下,豈止一大碗,簡直是一盆。
周瓊芳啊啊啊幾聲,高高興興開冰箱去了。
這也是巧了,她今天清早去菜市,覺得豬肉新鮮,蝦也便宜,就買了好些回來包了雲吞,本意是想往周邊鄰居家送點,多謝他們一直以來的照顧,至于警局的小雪和姜隊長,不是不想送,是他們……不敢踏進警局。
甩甩頭,周瓊芳笑呵呵拿出雲吞進了廚房,許雲強還是給倒了茶水,夫妻倆熱情待客中也夾雜着不知所措,池千雪便自來熟一些,在客廳裡到處看看,不時誇贊芳姨布置上的溫馨實用,然後又出去将路上買的一堆貓糧玩具搬進屋裡。
等坐在空調風下,吃完一大海碗的雲吞竹升面,夫妻倆還是沒有就許如意的案件問過哪怕一句,兒子許吉祥的則是不必問,罪證确鑿隻等審判了。
他們不問,池千雪也不說,她沒辦法說,結果一日沒出來,什麼還在努力中,正在盡力了,真的在查呢,就都沒什麼意義,更加安慰不到人,隻要讓他們知道,警方沒有放棄就好。
而警方有沒有放棄,就沖池千雪時不時來走動,許雲強和周瓊芳就能明白。
放棄他們的人,不會大大方方過來坐下,說很餓,要吃一大碗才行……
一碗雲吞面,暖了吃的人,也暖了做的人,池千雪提着一袋凍好的雲吞,笑着離開說再見,好像随時可能再來。
再一次見面,卻已是一個月後。
十月和十一月正在交接。
氣溫還是很高,偶爾會下幾場秋雨。
一個周六的下午,二隊所有成員來到許家。
隊員們逗貓去了,池千雪和姜不招面對許雲強周瓊芳,說出一句:
“案子證據充分,已經提交到了檢察院,不日就将提起公訴。”
兩位面目滄桑難掩衰老的中年夫妻,聞言捂住臉,大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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