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方面來說萊艮芬德父子倆都很固執,這邊就建議他們向凱亞學學,不要鑽牛角尖。
“淵月閣下打算以什麼身份介入這件事?”
“叫淵月就行,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克利普斯揉揉眉心,“抱歉,這幾天沒休息好,是我……欠考慮了,抱歉。”
淵月:“回答你的問題:朋友。我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介入這件事,你應該有話想說。”
克利普斯低頭看着泛着紅茶中的倒影,沉默一息後開口:“是啊,朋友,可能我真是老了吧,明明他們兩個比我年輕時優秀得多,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都是讓我驕傲的兒子,但是為什麼我就是不能好好和他們溝通呢?”
他摩挲着杯柄,像是在回憶什麼,“迪盧克從小沒了母親,強加給他的目标沒有讓他有逆反心,除了讓我欣慰外就隻能讓我感慨這孩子有多麼善解人意;凱亞也是,為了不和我們鬧矛盾把自己的一切都藏了起來,實在是……”
“令人歎服。”
克利普斯靠在椅背上,看着空無一物的天花闆:“是啊……令人歎服的兩個孩子。”
“你并非不相信他們。”
“這是當然。”
暖黃的燈光中,淵月的位置剛好在二樓走廊投下來的陰影中,像個深重的色塊。他手肘撐桌,交疊的手掌擋住了下半張臉,暗紅如血的眼睛直視着發散思緒克利普斯。
“那你在害怕什麼?”
聽到這話克利普斯有些無奈地笑笑:“我已經幫不了他們了,這我得承認,也許我就是在怕這個吧。”
淵月歪頭:“……除了你,還能有誰能幫到他們呢?我不明白。”
“哈哈哈,朋友,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時就會明白我的煩惱了。”
淵月:“……?”
突然克利普斯正色道:“所以,朋友,可以再幫我一次嗎?”
淵月遲疑了一秒:“看住他?”
“暗中的,拜托你了。”
*
煎熬,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對他的懲罰。
黑暗如潮水般湧來,夾雜在其中的記憶是零散的星子,是刺痛他的利刃。
這條命,是承恩多如海水的命,是被人抛下又肩負責任又充滿矛盾的命。
漫天瓢潑的大雨以萬鈞之勢澆灌這片大地上,隻有在這樣的深夜裡,他才不會去回憶中的一切,莊園裡葡萄汁發酵的微香,田園泥土的芬芳,和自由之地的青草味道,誓用潮濕苦澀的雨水将美夢剝離,将最會做夢的叛徒帶回到現實的世界裡去。
那不可名狀的美夢連一絲餘溫都沒有留下就被清醒的意識擰爛,變作記憶的邊角料,吞漠到漫無邊際的虛無中。
被攫住喉嚨的人類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咳嗽,他瘦弱如枯骨般的身軀不堪一擊,胸肺每次鼓動所帶來的疼痛甚至無法與被記憶灼燒腦海的劇痛相比。
他快死了。
他感覺得到,但他并不悲傷,死亡溫暖地像細雪,落在身上也隻覺它輕柔,這像是對他一生的嘉獎。
渴望終結的人欣喜若狂。
他想,他不能也不可以後悔,因為這一切都有迹可循,且對一名惡人來說已經算是個溫柔的結局。
可是記憶依舊在最後的時間裡痛擊他,不願意放過他,年輕時作為普通人生活的記憶時時刻刻在懲罰他罪惡的靈魂,現在又讓病痛緩慢地折磨着他。
記憶墜入黑暗,所有看得清的畫面突兀地消失,那片逃不掉的瘟疫終于吞沒了他最後的呼吸,咽氣的惡人淌下熱淚,生命走向盡頭。
淵月站在帳篷外注視着榻上失去生息的人類。
在雨夜裡,看不見點點繁星,所以他沒有擡頭。
雨滴順着白淨的臉龐滑下,那對紅眼珠一動不動地直視着虛空,沒有聚焦。
就算不擡頭去看,那片每日如河流般奔走的夜空依舊在如實記錄着每個人的命運。
“他的命星隕落了。”
雨水滑進了嘴裡,他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這片區域,死亡的氣息正在變得濃郁。”
“——喂!什麼人在那兒!”
從外面冒雨回來的男人打斷了淵月的自言自語,聲音混在充滿死亡氣息的雨水中竟有些失真。盜寶團的大個子見到陌生人立刻警惕起來,緊盯着淵月。
“教堂的文物,請歸還。”淵月好聲好氣地說道。
那肌肉虬紮的大個子聽他這麼說,反手掏出一柄大鐵錘,語氣兇惡道,“想從盜寶團手裡搶東西?得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
外面傳來嘈雜的響動,盜寶團的兩名藥劑師跑進來,“老大!怪鳥老大說西風騎士團的遊擊騎士們找過來了!人手很多,我們根本不是對手,帶上老約翰快逃吧!”
沒看清形勢直接悶頭沖進來的雷藥劑師隻感覺自己撞在了一堵軟牆上,他一個趔趄又和身後的火元素藥劑師撞在了一起。
“哎呦!”
身後的火藥劑師驚恐道:“你是那個惡魔!”
匆忙從地上爬起的雷藥劑師也看清了自己撞到的那人。
和那雙暗紅的眼睛對視的一瞬間,雷藥劑師頓時兩腿一軟,冷汗直冒,他僵硬地将視線投向床榻,那裡格外安靜,沒有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死,死了?……老約翰死了?你殺了他?!”
驚慌失措的兩人根本沒功夫細想,胡亂猜測着什麼,不給淵月解釋的機會,他們下意識地将病重的老約翰背上,沖出了營帳。
“等等!”淵月躲過揮來的大錘,沒來得及攔下倉惶逃跑的兩人。
他一把抓住鐵錘的錘身用力一扭,将那不依不饒的大個子帶倒,在限制住他的行動後一掌将人拍暈,向那兩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剛剛逝去的那個人身上有着濃郁的深淵污穢,不及時做處理的話,污染會滲透到各種地方去。
今天的天氣非常不好,空氣中人類氣息和雜亂的元素氣味混在一起,蹤迹被雨水一沖變得像塗鴉色紙,嚴重擾亂了淵月追蹤兩人的步伐。
不過,還有深紫色的污染能量漂在空中給他指明方向。
這種濃度的深淵污穢,不太尋常,夜殷有種不詳的預感。
污染……蒙德怎麼會憑空出現深淵裡的污穢,這明顯不太像是自然溢散出沾染上的……難道是深淵教團的手筆?他們應該不會突然感染一個對他們計劃不起作用的人類。
在淵月呆在蒙德的這些年裡,他延迹檢查過蒙德的每一條地脈,破損的裂口全都補了一遍,根源性地解決了深淵的污染溢散。
所以不可能有受到污染如此嚴重的人類憑空出現才對。
大概率是他人所做,那到底是誰會做這樣的事?
将人選範圍縮小,指向性又過于明顯,且一樣不清楚他們為什麼會做這樣的事,若排除是外因導緻的污染,那就是那位“老約翰”自身的問題。
戴因……先大膽排除掉,是淵上的可能性很高。
在幾次公主殿下緊急召集的議會上,淵月見過這個偶爾會在教團邊上打轉的淵上。
對方格外喜歡研究一些年代久遠古老的曆史文物,和他聊天時隻覺得他腦回路清奇,很有跳躍性的思路創得人眼前一亮。
邊緣人物,熱衷曆史,喜歡拿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做實驗。
以個人感觀來說,夜殷既不讨厭也不喜歡他。而抛卻人類情感,淵月能隐隐覺察到他的動機,但現在還遠遠不到他實施計劃的時候,他又怎會心急?
隻是在做實驗?這點倒和博士有些像。
腦中思考間,淵月在山崖邊找到了那兩個昏倒的盜寶團 。
他吸收走過量的深淵污穢,眼底的猩紅更勝。
在确認他們沒有生命危險後,淵月帶着那具如骨架般的遺體遠離了一切活物,帶他去一了個空曠的地方吸收他身上溢散的污穢能量。
污染的源頭現在就在他懷裡,淵月低頭仔細瞧了瞧被盜寶團稱為老約翰的這人。
老人枯槁的面容布滿死氣,眼窩深陷,整張臉都被侵蝕了大半,淵月幾乎看不清他眼睛所在的位置。
他紅眸微眯,像在仔細辨認老者的面容,總覺得有些熟悉。
這又是一個因深淵而痛苦死去的人。
淵月将老約翰放在一塊幹淨的地方,蹲下身快速吸收走自他身上噴薄而出的紫黑色污染。
不擅長淨化污穢的淵月在每次吸收完污染時眼睛的顔色都會加深,還會有奇異的飽腹感。
等老約翰身上的巨量污染全部被清除後,淵月沒忍住,不小心……打了一個嗝。
高大的男子唰地一下站起來,尴尬地撫平領口處的小褶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
還好周圍沒有人,不然淵月高冷的人設可就保不住了。
夜殷皺眉點開淵月的狀态欄,那裡明晃晃地寫着“飽腹”兩個字。
不尋常,太不尋常了,往回淨化(吸收)的污染比這多得多都沒見淵月徹底吃飽過,這次卻讓淵月一次吃飽了?
夜殷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拿淵月的身體吃太多深淵能量了,普通深淵的吃,本體的也吃,終于吃到飽和點了?
夜殷無聊翻着淵月面闆上的“飽腹”,不小心點開了一個文件夾。
〖哦,破案了,這是個壓縮包。〗
淵月把那兩個昏迷的盜寶團用麻繩捆在一起,打算把他們和老約翰的遺體一起帶回去交給西風騎士們處置。
路上夜殷随手就把那個壓縮包打開了。
在壓縮包打開的一瞬間,原本走得好好的淵月突然愣住,猩紅的眼睛像屏幕卡頓那樣閃爍了幾下,很快失去意識,他單膝跪地一動不動,扛着的三人也砸在了地上。
“壓縮包”強行入侵了淵月的意識中樞。
夜殷一驚,正要用殺毒軟件将這東西清除,卻突然間聽到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有幸見到您,■■大人。”
意識體站在記憶空間裡,沒有回應那人,夜殷半阖的眼睑掀起,有些驚訝能聽到這個名字,這個隻屬于本體的被和諧掉的名字。
那人态度恭謙,還專門和夜殷保持了一段安全距離。令夜殷感到意外的是他的眼睛,裡面有和凱亞十分相似的一顆十字星。
還有他身上的紫黑色八芒星服飾……他應當是個坎瑞亞人。
夜殷在心中挑眉。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發現那是一片霧蒙蒙的肢體剪影。
很顯然在這片他人主導的記憶模因中,他無法用馬甲的形象示人,而且,這片由記憶構造出的空間脆弱得很,稍微用力就會碎裂。
本體紫色的眼睛平靜且溫和地注視“老約翰”,幽邃的绛紫之色是盛開在宇宙深處的星雲團,閃爍明暗不一的光芒。
“雖然知道您可能會不喜歡我們這次見面的場地,但是請原諒,我已經沒有機會再回到故土去了。”
站在他面前的人看上去很年輕,從骨相判斷,夜殷認為他就是盜寶團口中的那位老約翰。
“老約翰”接着說:“我的生命已經枯竭,迫不得已,隻能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向您傳遞一個重要的信息。”
■■:“你叫老約翰?”
那人點點頭:“老約翰?是的,這是我在蒙德的名字。”
他不打算閑聊,“老約翰”把話導回正題,言辭盡量做到簡潔明了:“不用管我是誰,我必須向您傳遞一個消息:我們的記憶出了問題,坎瑞亞的那場災厄……這是個巨大的騙局,請您記住,這是場騙局。”
“我們的祖國……她其實并沒有離我們而去。”
“而您,請千萬不要被■■蒙蔽,要保持清醒的頭腦■■■■,■■■。”
“天理維系者想要的是世界■■,第四降臨者■■■■■■■,在那位旅者到達■■時,您也會成為他的助力,我們■■■的靈魂将在那時重現,幫助他在這個世界走完最後一趟旅程,直至和他的血親重逢。”
“老約翰”的最後一個字落下,記憶空間應聲崩潰。
那些被模糊掉的聲音非常刻意,在夜殷聽來跟被和諧掉的本體的名字一樣。
本體的剪影伸出手,卻什麼都沒抓住,意識被踢回了馬甲身體裡。
夜殷:〖系統,你聽見剛剛老約翰說的那些了嗎?〗
系統:〖!!!什麼!他不是死了嗎?你别吓唬我啊,我膽子小得很!〗
夜殷:〖你真沒聽見?〗
系統害怕:〖……真的有鬼魂?〗
夜殷感到奇怪,系統居然聽不見剛剛在那個空間裡發生的對話。
意識回到身體裡的那一刻,不給淵月任何的反應的時間,身上接踵而至的束縛感杜絕了他接下來的所有行動。
“還是勸你不要強行掙脫比較好。”
什麼時候?!
剛清醒過來的淵月此時動彈不得,受非本源的能量束縛,他暫時被禁锢,動彈不了一點。
該死,夜殷有些懊惱,這是他又一次判斷失誤。
淵月認識這個聲音的主人,誰知道他第一個排除掉的居然是正确答案!
“不要動。”
眼前垂落的衣角漆黑,金發青年的一隻手呈爪狀,從這個角度向下望去,淵月隻能瞧見他的黑色長靴。
淵月艱難地開口:“你有何目的?”
戴因斯雷布慢慢接近他:“……别裝傻了,你明知道我出現在這裡是為了什麼。”
他握掌成拳,聲音一點起伏也無,湖青色的眼睛裡彙聚着陰雲。
“月之龍王,我知道你在躲我。”
“在蒙德的生活怎麼樣?不僅被絆住了腳,還在蒙德做了這麼多‘無害’的工作。我很好奇,你為誰而來?蒙德到底有什麼價值能博能得那位「飼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