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甯芙睡到自然醒。

好像做了場美夢，睜眼身處仍是盛啟楓家。長長地打個哈欠，頭轉向床頭櫃，啄木鳥蹲在觸手可及的位置，尖嘴朝向充電的手機，恨不能替她工作似的勤奮。

甯芙囫囵揉它幾把，頭一回睜眼沒碰手機，就打開房門覓食。

客廳電視放着早間财經新聞，盛啟楓坐在吧台看着手裡的書，手邊一杯冰美式，盤子早空了。對面留給她的盤子說明曾經放着什麼：一半蔬菜水果沙拉，一半煎蛋牛肉塊，兩片烤過的蓬松吐司蓋在上面，營養滿滿當當，旁邊不忘配一杯她最愛的拿鐵。

聽到開門動靜，盛啟楓視線從書中移開，笑着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甯芙坐在吧台邊，把長發撥到腦後，端起咖啡。

煉乳味道濃郁，溫暖沁入肺腑，她舒服地長出一口氣，拿起叉子往嘴裡塞菜葉，才看向盛啟楓手中的書。

《造物攻略》，她送他那本作者親簽版。

疑問不禁脫口：“還沒看完啊？”

盛啟楓把書翻過一頁：“這是我第十遍看它。”

聞言甯芙有一丢丢愧疚感升起：自诩是好友書粉的她，也隻看了五遍而已。

于是拿起叉子吃早餐，幫朋友探探話音：“劇情不都知道了？還看什麼。”

盛啟楓俏皮眨眼：“為即将拍定的決策，增加一點信心。”

他是決定要投資了？

甯芙對好友的作品質量有自信，但面對動辄數千萬起步不一定能回本的投資金額，擔心的天平不免傾斜到盛啟楓身上。

于是把擔憂說出口：“你和挽星商量得怎麼樣了？”

書又翻過一頁，盛啟楓慢慢答：“我還沒聯系許作家，目前在打聽各家後期制作公司的檔期和報價。”

“？”甯芙納悶，“你不該先把版權談好，再去找開發？”

盛啟楓笑意清淺穿過書頁上方，把思考不疾不徐傳達給她。

“我看中這本，第一在于當下火熱的AI話題，第二是科幻題材，第三才是其中推理解密部分。

“自從ChatGPT為代表的人工智能出現，很多企業為了降低成本，開始采用AI代替人工。起初AI能做的是翻譯、計算、數據統計、代碼行程之類的技術性工作。這種替代作用是緻命的，因為AI不會犯錯，使用成本僅僅是幾百塊，但人不是機器，會犯錯，除了月工資還需要思考人情往來。

“有人說創意類工作不會被取代，但一年後升級過的AI，已經可以合成海報、創造音樂、自動産出視頻了……于是創意類工作也在裁員了。

“這本書的首要價值所在，就是設定社會已經普遍使用AI輔助工作，人類之間已經完全沒有壓迫存在，隻剩下創造美好生活。實際上這也正是人類研究AI的初心：利用機器，讓人類脫離必須出賣勞動力才能生存的限制，人類将如何才能讓文明更加健康地發展。”

甯芙将菜葉子咽下，思考起來：“契合當下熱點。那麼第二點呢？”

盛啟楓将書放在一旁，單手托腮，溫柔目光穿過眼鏡望向她。

“科幻比起其他題材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它以人類社會已有的科技水平為前提條件，去探讨科技如果進步之後，人類社會将會發生什麼。

“技術進步必然帶來淘汰，被淘汰後的人以何為生？這就涉及到人文關懷。我們把科技發展的每一種可能性，好的，壞的，充分探讨出來，讓具有同樣思考的人，先一步看到未來。然後把這份思考反饋給當下，讓現實距離理想中的世界更進一步。”

餐盤裡蛋白質與蔬菜水果攝取一空，甯芙叉起吐司往嘴裡塞，含糊不清道：“聽起來好像有促進人思考的教育作用，但你不是更想要純粹的娛樂嗎。大家工作已經很累了，這是你說的。”

盛啟楓頗為贊同地點頭，拿起冰美式把液體喝光，冰塊在杯底咔嚓碰撞，人則望着客廳的虛空陷入思考。

甯芙把最後一口咖啡灌進嘴裡，早餐成功結束，才聽到男人慢慢道。

“文藝作品最核心的功能，是為人類精神生活帶來樂趣。建立在假設之上的推敲，解決當下的困惑也是樂趣的一種。尤其是我們國家的環境，總是希望文藝作品能帶來反思……也許是科幻最适合生存的土壤，也說不定。”

盛啟楓頓了頓又道：“純粹教條的推演也很無趣，所以許作家通過女主角流星玩遊戲的形式，把理解的門檻降低了。從某種層面上說，她可真是我最理想的合作夥伴……也不知道她以前是做什麼的。”

甯芙脫口而出：“律師。”

盛啟楓難掩意外：“以我見過一次的印象來說……看不出來。”

甯芙幫朋友說起好話：“她博學又自來熟，看上去吊兒郎當，實際很有原則。因為本性善良，做事總是收不住泛濫的同情心。但律師這個行業，總要看到無數人遊走在灰色地帶，看到突破道德底線的事情，她受不了那個環境，所以離開了。”

容忍不了不公，無法為己謀私，不願意放棄底線，也沒有家庭能夠托底……還想在這個社會生存，幾乎是天方夜譚。

她爬出泥潭靠黎安提攜，卻難以想象她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成年後交朋友無非是利益關系，她們惺惺相惜，純粹靠欽佩對方的精神強大而堅毅。

盛啟楓默然，許久後才道：“我們現在的社會，無私的理想主義寸步難行，社會達爾文主義才能大赢特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