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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顧清通過楚言楠到實時定位找到他的時候,楚言楠已經徹徹底底地不清醒了。
“阿楠!”顧清向他奔來。
楚言楠擡頭望向聲音的方向,那人在路燈下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但從模糊的輪廓和失真的聲音來說,确有那麼幾分像他哥——除了他哥,有誰會大半夜出來找他呢?
楚言楠朝着那個身影伸出手,嘴唇煽動着,但是已經發不出什麼聲音了。
顧清在他面前蹲下,問:“你怎麼樣?”
楚言楠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影,身體向前傾雙手環抱住他的脖頸,張嘴卻隻能發出不成調的音節:“g唔……”
顧清被楚言楠抱着,腦海裡忽然浮現出,剛剛在寝室裡Vocal對他說的那番話,第一反應是尴尬無措和淡淡的茫然,呐呐道:“我在。”
“哥……對不起……”楚言楠環住顧清脖頸的手又用力了些,顧清甚至感覺到脖頸上有濕熱的液體劃過,而楚言楠無知無覺:“我也不想不辭而别的,可是我沒有辦法……”
顧清後知後覺發現楚言楠把自己當成了他哥,于是更加無措,不熟練地安慰道:“沒事的,他會原諒你的。”
楚言楠擡起淌着淚痕的臉,以一個極近的距離與顧清對視一眼,專注地打量了他好久,最終苦笑道:“是你啊,顧清。”
顧清:“嗯……”
“顧清,我好難過啊……”楚言楠是真的醉了,口無遮攔道:“你知道因生活所迫背井離鄉是什麼滋味嗎?”
“我在江南生活了15年,家裡窮到讀不起書後,我媽舍棄尊嚴把我帶到陳家。”楚言楠擦幹臉上的淚痕:“我不敢有一句怨言,因為我沒有資格,我媽是為了我才這樣選擇的。”
這些話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楚言楠的語氣,那種認命的無力感。
顧清看着楚言楠,忽然感覺陌生。
這個年紀正是青春期末尾,少年往青年過渡的階段,什麼樣的牛鬼蛇神沒有?
有愛追日漫的小太陽就有中二病血輪眼,有深沉穩重的準繼承人就有裝深沉的Bking,有争權奪利的世家子就有混日子的二世祖,他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成長,哪怕彎彎繞繞也在前行。
可是楚言楠呢?
他在被迫前行。
他不想背井離鄉,但又不得不背井離鄉,這不是他能選擇的,而是他唯一的選擇。
但是他真的在前行嗎?
還是說前行的隻是他的身體,他的靈魂永遠留在了過去,成為一具麻木的行屍走肉,不然為什麼楚言楠眼裡很少有光亮呢?
“阿楠……”顧清問:“你還好嗎?”
楚言楠看着他,緩緩搖了搖頭,一字一頓道:“不,不好。”
楚言楠的瞳孔已經渙散了:“好像自我離開江南開始,我就成了少年時的自己,留在這個世界上的遺物。”
聽到“遺物”二字,顧清心跳慢了半拍,一時說不出話,過了很久才恢複語言功能,說:“誰不是呢?”
顧清背起楚言楠,朝燈光的方向走去……
次日一早,楚言楠從404寝室自己的床上醒來,全然忘了昨晚醉酒後發生了什麼。
“早啊。”顧清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看見楚言楠坐起身,問:“感覺怎麼樣?”
楚言楠愣愣地點頭又搖頭,不知道在回答什麼,幹脆就不回答了,問:“我是怎麼回來的?”
“當然是我背回來的。”顧清把早就準備好的醒酒茶托舉到楚言楠面前:“喝點醒酒茶吧,宿醉容易頭疼。”
“謝謝哈。”楚言楠露出一個笑。
明明是一如往常的笑,但是經曆了昨晚的交底,顧清明顯能從楚言楠臉上看到疲憊。
“累的話就别笑了。”顧清脫口而出。
這句脫口而出的話,讓楚言楠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沉默片刻後,顫抖着問:“顧清,昨晚我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顧清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什麼什麼?”
聽到這個回答,楚言楠立馬聯想到了最壞的情況。
“如果我跟你說了什麼人間不值得,什麼生而為人我很抱歉,什麼傷透的心就像玻璃碎片,這樣的中二語錄,麻煩請一定給我忘了,好嗎?”楚言楠雙手合十對顧清拜了拜:“拜托拜托~”
顧清:“……”
顧清:“哦。”
昨晚的酒精不過是放大了楚言楠的負面情緒,但清醒狀态下的楚言楠無比清楚,生活還要繼續。
誰的生活中沒有憂慮呢?區别隻在于有人說,有人不說。
這個年紀的少年,就是打不死的小強,和一定會回來的灰太狼,一面不願意暴露脆弱,一面又無懼風霜頑強生長,哪怕被人按在地上也要嘴硬說是自己摔的。
比起同情,他們更需要認可。
顧清想到這裡,頓了頓,笑:“沒有,你什麼都沒說。”
“啊……”這是楚言楠第一次清晰看見顧清的笑,一時間愣住。
很多年後,楚言楠和顧清才意識到,這或許就是他們感情的開始。
少年的愛恨也許就在一瞬間,一時一景、一語一笑,可能都是愛情萌芽的種子,愛意噴湧而出,種子也将古木參天。
隻是這一切,彼時的他們還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