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玡聽出關切之意:“我怎麼了?”
“病恹恹的,半死不活。”
他心灰意懶,抱着枕頭蹭了蹭:“我這樣,大約是報應,病就病吧……”
和翊皺眉,生氣起來,将人拉起來:“該吃藥就吃藥,在這說什麼胡話?”
雲玡見他雖兇狠卻露出赤誠之心,笑道:“和翊,你不是讨厭我麼,這麼關心我做什麼?”
“我……”
“你讨厭我是對的,我是個無恥小人,我——”
“這世界無恥之人多了,多你一個不多,何況根本沒有報應一說,隻有成敗,輸了才有報應将至。”和翊捏着他的下巴,逼視道,“你到底怎麼了?莫不是太子對你做了什麼?”
雲玡不像從前那樣反抗,反倒湊上前來,問他:“你覺得他敢對我做什麼?”
呵氣如蘭,撩人心神。
兩人挨得這樣近,幾乎呼吸相交,和翊心神一蕩,蓦地将人推開。
雲玡笑道:“我竟不知你還會害怕!”
和翊冷着臉:“不知所謂!”
雲玡道:“好走不送。”
和翊飛快地逃走了,雲玡聽見關門聲,默默地縮進被子裡。
和翊問太子對他做了什麼,其實太子沒做什麼,就是讓他失望了。
他忽然意識到有些事情,譬如所堅持的,所仰賴的東西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樣。
原來權利鬥争,是刀劍搏殺,見血封喉,不是紙上談兵,小兒作态。他從前侃侃而談,指點江山,實在太過愚蠢。他自幼立志匡扶明君,兼濟天下,現在才意識到沒有明君,沒有天下,隻有某人之私利,某人之天下,某人之下皆是蝼蟻。
把别人視為蝼蟻的人,怎麼可能成為一代明君?
和煦說梅敬之案與他無關。
那是放屁。
就連父親所教授的,也都是騙他的。
他想幾年前的雨夜,父親考他:若有一人危及儲君,動搖國本,該當如何?
雲玡略一思忖,答道:當除之。
可擇手法?
雲玡沒想到他端方正直的父親會問出這個問題,蹙眉答:當然要選擇,即便對付壞人,也當遵循曆法,光明正大地處置他。
他父親什麼都沒說,隻是笑着撫摸着他的頭頂,然後一代賢相落馬,遭人構陷入獄,全家流放,充入娼門。
雲玡事後才知道,原來父親那一問,不是考校,而是動真格的。
他安慰自己,犧牲一個梅敬,還有千千萬萬個梅敬,不怕不怕,隻要值得。
如今才發現不值得。
和煦看見梅婉秋,居然半點愧疚動容也沒有,無辜的梅婉秋活該被踐踏被羞辱。
他開始百思不得其解:這樣一個人,當什麼國之儲君?拿什麼穩固國本?誰說國之儲君隻這一人?動了這一人就叫動搖國本?
和煦既不聰明也不寬仁,甚至連和翊都不如。
和翊自己餓着肚子餓,還會給門口乞婆一個饅頭吃,看他落水還知道撈他起來,見他暈倒還曉得把人扛走避免凍死。
和煦呢?
和煦就是個廢物,除了饞他的策論作業和身子,還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