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犧牲的民衆沒有遊行的時候多,但是慘烈程度猶有過之。
北風呼嘯的夜裡,燈影幢幢之處,骨肉和骨肉相疊,肌膚與肌膚相擁,無數家庭破碎,無數夢想被踩碎在腳下,層層疊疊,骨肉交錯,其中必有某個人的母親或某些人的父親,必有誰的兒子或者女兒,必有某人的夢中人或兒時伴。僅僅因為某些人的欲望與貪婪,以人命作籌碼,以人肉炸彈來牽制對手,以平民作為人質,将良知付之一炬,其反人類的暴行讓人憤慨齒冷,充分體現了摩托向導們的冷血無情。從這一刻起,所有知情人對墨脫的态度都将發生轉變,他們不再将它看成是向導們的庇護地,一部分人必會從同情和憐憫轉變為厭惡與憎恨。
這其中就包括利朵。
最初因為曹滄海的影響,她對墨脫多少還帶有一點同情,可是今天這一幕。卻生生打碎了她心裡的美好幻影。
人,人,人。
死了很多人。
利朵從沒見這麼多人死去,而且還都是無辜民衆。他們真不怕冤魂從地底爬出索命嗎?
她不是沒想過把墨脫作為最後的退路,可現在卻讓她不得不考慮跟這樣的豺狼為伍,自己的靈魂是否還能得到安甯。
廖周銘明白她現在的心情,但他現在所能做的。隻有一定量的蒼白乏力安撫,能不能跨過這次災難引起的心靈創傷,需要利朵自我開解,或者在之後進行一定心理幹預。
盡情宣洩了一下心裡的壓力和恐懼,利朵終于慢慢收住哭聲。她一擡頭,面前正坐着之前兩次捏住她脖子的大個子,突如其來的壓迫和陰影,讓她陡然一驚。
不好意思的反而是那個大個子,他小心翼翼地笑着對利朵說道:“小姑娘,真抱歉,兩次掐你脖子,還靠你才解救我們,别的姑娘可沒你這樣的膽量。話說你真的是向導嗎?哎哎哎,快來看快來看,救了咱們的向導原來這麼小隻。但是我想說,她的膽子可真大呀!”
就在這時,後面那個綠圍巾隊員突然撲上來搭住高個子的肩膀,向利朵大叫道:“來感謝的還有我,還有我。女娃,那個墨脫向導真是耐殺王,咱們差一點就挂在這裡了,還好福大命大遇上了你,要不然我們後半輩子媳婦兒都抱不上了。”
卡通玩偶戰士走過來,路過地上向導的時候順便踢了一下那人中彈的腦袋:“啧啧啧,想不到,這麼難殺的耐殺王,最後還是被蕭哥搶了人頭,那老小子的運氣還是這麼好。但是姑娘,這事還得靠你啊,那麼大一隻向導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他都眼瘸看不到,等你找出來後才來補這一槍,咱們都可以作證,這功勞還得算你的。”
旁邊還有人說道:“好了好了,咱們誰不知道蕭哥特别喜歡馬後炮,就那德行,咱都認識那麼久了,就不計較他了。救援的人很快就來了,咱們可以撤了,趕緊的,讓我們一起護送這個人美聲甜的小姑娘離開這裡吧。”
你一言我一語,幾個戰士紛紛向利朵走來。他們都身形高大,體格健壯,每一張臉上都洋溢着劫後餘生的喜悅,仿佛之前隊友的去世和窗外苦難的民衆都沒有對他們造成什麼影響,他們自動忽略力朵那涕淚橫流、狼狽萬分的臉,搖身一變成為誇誇群,毫不吝啬溢美之詞地将利朵上上下下誇了個遍。
利朵被他們誇得哭笑不得,忍俊不禁,心裡其實知道他們是擔心自己在這次災難之中太過恐懼,特意引開她的注意力。當然,他們成功了。利朵感覺自己好多了。
此外,之前某個戰士的話讓她頗為在意,他似乎提到了蕭哥兩個字,這讓她心裡一動,會是蕭岚嗎?
正要詢問的時候,廖洲明把這些大家夥都趕到了一邊:“都讓讓,别吓着人家小姑娘。”圍着利朵的戰士們紛紛往旁邊竄,很快就留出一個空隙給廖洲明。
“怎麼樣?好一點了沒?”廖洲明躬身問她,向她伸出一隻手。
利朵用羽絨服袖子抹了一把眼淚,借他的手站起來,這才發現一向整潔俊朗的廖洲明居然非常狼狽。他的身上不僅充滿戰鬥的痕迹,還滿帶着血水污漬。更為恐怖的是,他臉上還橫亘着一片精神污染的黑漬,普通人無法看到的東西,卻讓她狠狠吓了一跳。在這樣嚴重的精神污染下,他居然跟強大的對手對抗了很久,直到自己最終找到那個向導。以他的實力,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他到底是以怎樣的毅力堅持到現在的呢?
利多柔軟的手指搭在廖洲明手掌上時,大量黑色污漬從那隻大手上洶湧奔至,就像看到一隻更可口的獵物。廖洲明心裡一驚,本想收回手掌,卻看到利朵一副行若無事的态度。
他停了下來,細細感受自己腦海裡的喧嚣慢慢從嘈雜沸騰轉為安靜如水,最後隻剩下一些精神過載的不适,需等待時間流逝慢慢平複。
利朵比之前更強了——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在吞噬另一隻精神體之後,精神力的增長幾乎是順理成章,可是這樣讓人想要作嘔的隐秘,她不能向任何人傾吐。
感覺像是,又吃了一個人。
隻片刻,那些黑色物質順着她的手臂流下,很快消失無終,像是有隐秘的東西在分解這些污染,甚至以它為食。倏忽之間,廖洲明的臉上隻剩下那一個針孔還曆曆在目,針孔的周圍肌肉似乎有一些萎縮,遺憾地讓他英俊的臉孔破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