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妒英才的不在少數,當今也是屢見不鮮。那是玄清最後一次龜蔔,自那以後就再不占測推衍,白綢覆面。
轉念一想,但若隻是場荒唐大夢倒也是好事,省得有種被神祇詛咒未來叵測之晦氣。
孟樂浠舒了口氣,此番能碰見林禮初到也是意外之喜。
她拉起他垂落的衣袖,讓他坐在床榻邊,不必侍着她,倒令她顯得有些拘謹。
她在發鬓中摸索着,柔順烏黑的發被她折騰得有幾縷垂下,找到了。
孟樂浠抽出發簪,是那支當年他送的白玉簪。
沒了固發之物,青絲散落在白皙肩頭,受了折磨的她如今臉色淡淡,瞳若秋水,看着像春日落花,我見猶憐。
當真清純惑人。
林禮初瞳孔微縮,喉結滾動,視線落在那執着發簪的柔荑上。
他生出些妄念,望着新如昨日的定情之物,手指蜷縮用力地克制自己眼中翻湧的濤浪。
“我……”
他珍視地接過,嗓音艱澀無措。
倏然間空氣頓冷,寒入冰窖,孟樂浠感到纖弱脖頸處冒着涼意,麻入肺腑。
“呵,當真感人。”
一襲紫色闊袖暗紋蟒袍的身影從屏風後緩步踏出,眼中像粹了千年的嚴寒玄冰,面無表情望着她。
随着他冷哼,帶着譏諷和侵略洶洶來襲,屋内寒如料峭,跟随進來的鹿銜被羨遙攔在門外,沉默對峙。
“陛下。”
林禮初率先站起了身,低頭行了個禮數,垂眸間平息着紛亂喧嚣的妄念,再擡眼已恢複了平靜淡然。
她裹緊了錦被,側眼去瞧兇巴巴冷凝着臉的宋斯珩。
“不在家帶孩子,跑出來幹什麼?”
孟樂浠輕飄飄丢下這句話,也是不解他這副模樣是想做甚。
他們之間也無男女情意,不曾真心許諾,真真假假的過往畫面讓她頭疼欲裂,就連話語都摻着謊,她還未去求證捋清。
偏他找上門來,一副辜負了他一片癡心的樣子,這又不是什麼紅杏出牆的畫本子,他活像捉了奸一樣。
宋斯珩被她這膩煩又滿不在乎的語氣惹的胸膛止不住起伏,虧她還能記得宋允琂。
他上前幾步,頓步在林禮初面前,仿佛他擋了他的去路。
滞澀中,林禮初往旁邊側身一步讓開。
天子冷冽的氣息從身邊暇促而過,他握緊了懷揣在袖中的發簪,沁涼的玉質被帶上愠溫。
“還不走嗎?夫人。”
他垂下眼簾,看着對他擺起臉色的女子,她又是抵抗式不欲理他的姿态。
一旁的林禮初自是知曉今晚自己僭越了,在宮外見她昏迷慌亂了心神,才惹來這般事。
“陛下,微臣先行告退。”言罷,轉身退離。
她蹙眉,看着他背影欲言又止,正思慮着要不要叫住他,有些話還不曾說道說道,可身旁的宋斯珩在這兒着實礙事得很。
下一瞬她被挑起了下巴,被強迫攔截了投去的目光。
他微涼蜷起的指骨托起她的臉,徹底抹去她眼中那人的身影。
她被鉗制住視線心裡更加焦急,這般機會可不多得,更何況她方才發簪都給了出去,天時地利,恰在林府,下一次不知要等何時了。
孟樂浠拍開他的手,掙脫出來得了閑,讓他落了空。
“且慢!我有話同你說!”
正到了門口的背影一僵,似是不曾想到她會挽留,頗有些怔愣。
反是宋斯珩被推拒到了一旁,她道:“你先回宮,我稍晚些回去。”
府外的鬼車遊街途徑而過,聲勢浩大的陣仗與喧天篝火熱鬧非常,紫紅的彩光透過床檐的窗映照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瞧不清晰他側過的神色。
半晌,他重新看向她,漆黑冷清的眼睛低沉死寂。
好像在哪見過。
對,在方才的夢中見過,揮劍見血時也麻木冰冷的樣子。
她蓦地有些後悔方才是不是語氣重了些,擡手想拉他衣袖,卻被他躲過,從她指縫滑走。
宋斯珩不作停留,轉身而去,寬敞的袖口拂過帷幔,沒幾步就被屏風掩去了身影。
撲鼻的冷凝氣息散去,她被擾的心緒紛亂,手指略有些無措地絞着錦被一角。
她起身到了窗邊的茶桌旁落座,撫袖斟了兩盞茶,一杯置于對面。
林禮初掀袍入座,指尖落在玉盞杯壁。
她斟酌許久,輕抿了口醇香的茶。
“林侍郎能否歸還我的玉佩?”
孟國公府栀子林園裡,她曾與他互換了信物,玉佩玉簪為諾,眨眼就過了這般久,也是該各自物歸原主。
她也很難言語自己的情緒,這分明是年少時極為喜愛的郎君,恨不得早嫁與他為妻才是,可哪怕失了記憶,七年後再遇,卻再拾不回那份怦然的心意。
從皇宮紅牆青瓦下見到的那刻,就冥冥中讓她知道,原來一切早就結束了。
隻是她想不起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自認當年用情頗深,可終究橋路兩歸,她被強擄皇宮,孟國公府上下被囚,可他人卻言道的話語截然不同。
那她便來尋個答案好了。
先從,年少意中人開始。
林禮初聞言猝然緊了手中的茶盞,茶水溢出,沾染在他瘦削的手指上。
他眼底劃過失落。
用巾帕擦拭掉水漬,他蓦地想到那日在皇宮對弈,禦前龍井需與琉璃玉盞相配。有些東西不屬于他的,他強求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