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樂浠不相信他。
這個認知宛如夏日炎炎時突然來臨的瓢潑大雨,将酷暑驅散的同時也将火把熄滅,變成一攤燃盡的死灰。
自是心涼透徹,莫過于玄冰冷窖。
孟樂浠隻得捋清了思路,與他講道理。
“那是因為我失了七年記憶,再醒來時對于夢中突然的畫面自然惶恐,着實是太真實了,恍惚間分不得何真何假,自是要去親眼瞧瞧才安心。”
她安撫一樣手指摩挲着他的指骨,溫熱的氣息和緩地撒在他的耳廓上。
見他又不理她,便食指曲起在他掌心撓着癢,逗他以招引他的注意,果然便被他又扣住了作亂的手,她熟門熟路的重新與他十指相扣。
孟樂浠将錦被往下扯,湊近他臉側:“我們重新再認識一下,可好?陛下。”
近到能感到她濃密纖長的睫毛在眨眼間撲簌在他的肌膚上。
她像極了惑人的妖精,明媚的眼睛洞悉凡俗之人内心潛藏的欲望,待夜深人靜之時便幻化成貌美的女子,溫言耳語的喃喃。
他忍不住喉結滾動,氣自己不争氣。
“那你的林侍郎怎麼辦?”
話音才落,他便後悔了。
他不該提林禮初的。顯得他活像一個善妒的妒夫,背後眼紅也就罷了,明明曉得她偏愛松竹般高潔的君子,卻被眼前遞出的蜜糖所誘惑,非要自讨些沒趣,将她拱手相讓。
她果真不講話了,一室死寂。
他慌了心神,正想收緊自己的手心将她握住,可她卻先一步幹脆利落的抽出了手,離開了溫熱的錦被。
身後感到一輕,是孟樂浠站起了身。
她不過剛踩到了鞋子上,還未邁開半步,下一瞬卻被人抱住了腰身。
他小臂收緊,似怕極了她離開,額頭抵靠在她單薄的脊背上,啞着聲音道歉:“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
比起她離開,他甯願默許她心中永遠放着另一個男人的位置。
孟樂浠眸中有些意外,她什麼都未做呢,他可就先道歉了。
故作深沉地想要逗弄他:“嗯?”
她剛想轉過身看看他躲了她一整夜的臉,下一瞬卻僵硬在了原地。
她的後背濕了。
她惹哭了宋斯珩。
濕潤的眼淚滲透過她貼身的小衣,混着他溫熱的吐息,炙熱的火一樣燎烤着她的肌膚。
“栀栀,我胃疼。”
身後的男人毫不掩飾自己的脆弱,放軟着聲音低聲撒着嬌一樣,祈求她的可憐。
孟樂浠心中一緊,難受的窒了一息,随即握住他因為忍着疼痛此時顫抖的手。
難怪方才他在錦被中手心略有薄汗,原以為是熱的,實則是痛極了。
她心下焦急,轉過身捧住他的臉:“可是不曾用膳?”
他點頭,默不作聲。
宋斯珩蒼白着臉,不過短短一日未見,他白皙的下巴上便冒出了胡青,就連臉都消瘦了些許,顯得棱角愈發分明。
眼底是遮掩不住的烏青,眼中許是此前哭過一場了,此時紅腫着又墜着水意,眼尾殷紅,顯得憔悴又脆弱。
她心疼地用拇指揩去他眼下的濕潤,摩挲着他深邃的眼廓,試圖緩解他腫脹的不适感。
突然想到了什麼,孟樂浠拆開拎了一路的糕點,拿出瑞雪糯米糕湊到他的口邊,糕粉沾蹭了他的唇畔。
“啊—— 嘗一嘗墊墊,我專門去酒肆給你買來的。”她哄着喂他。
不料想他聞言又紅了眼睛,凝視着她不講話,又舍不得錯過她半分。
她手足無措地摸了摸他的頭,一邊安撫他,一邊脅迫着他:“你别哭了啊!别哭。”
見他捧着糕點乖乖吃着,她才稍安下心。
真是和宋允琂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便是這性情父子倆也一般無二,光是不講話乖坐在一旁也顯得委屈巴巴,但眼神是凝在了她身上移不開半點。
她得空抽出了身,便踩着鞋履去一旁拎去外衫,摸出那枚玉佩握在手中。
孟樂浠舉起在他面前:“諾,我剛剛不是要走,是要給你看這個。”
宋斯珩不自覺緊了手,這是什麼他自然認得。
她繼續道:“我昨晚是為了要和林禮初換回信物,它于我是母親贈送的珍貴禮物,自是不能一直落在外人手中。”
她使了心思,字句頓挫清晰,尤其是最後一句咬字格外的重。
他這才望向她,粹着黑曜石一樣的眼睛明亮清冷,含着驚喜和意外,傾瀉出洶湧的愛意,半晌後吃完糕點餍足的輕抿薄唇。
其實這枚玉佩,本是他的太子暗飾。
烽煙四起那日,孟樂浠的父親便是憑借這枚玉佩認出了他,此玉佩的雕紋是國師親自所繪,隻有他二人和帝後知曉。
借宿屋檐下的他身無長物,與林禮初比自是窮酸,唯有這枚玉佩是他最為值錢的東西,為了合情合理地贈給她,孟父孟母也費了不少明面上的周折。
後來,他在暗處親眼看着她轉贈給了心悅之人。
林禮初也不是個傻的,此後竟發現了玉佩的蹊跷,終是尋到了他眼前願為棋子,以報他心中的道義。
溫衾暖褥中,孟樂浠用溫熱的手替他揉着略顯冰涼的胃部。
細膩的肌膚下因為疼痛不時抽搐,她手雖不停,力度卻越來越小。
她困乏阖着眼睛,嘟囔道:“還疼嗎?”
一個有力的臂膀攬緊了她,使她埋入寬厚的胸膛,掌心包裹起她纖細的手。
“不疼了。”
得到了答案,她終于陷入昏沉朦胧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