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們很忌諱“把飯吃完”這件事,這對他們來說太粗俗了,站在一旁的仆人們看着倫科的舉動,都頗有些驚訝。
“你很餓嗎?”艾涯和林客聊完了之後又看向了倫科。
“嗯,”倫科回過了神,又點了點頭,“很餓。”
艾涯沒有說話,目光中隐隐有些不忍。
林客小時候是在孤兒院長大的,雖然有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但是也經常吃不飽飯——畢竟那時候,這個國家還處于戰亂之中。
所以,林客明白餓肚子的滋味,他對此異常恐懼,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
現在他聽到倫科說很餓的時候,就知道倫科這幾年的日子肯定過得不好,但是這一刻,表達關心就是在表達憐憫,林客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立場開這個口。
艾涯“呵”地冷笑了一聲,繼續問:“餓得知道回家了?”
餐廳陷入了靜默之中。
這位十年來沒有給予過自己兒子幫助的母親,終于在這一刻,流露出了一個母親的不忍,和一個家族管理者對附庸的控制欲,還有一點對倫科這位反抗者微不可查的怨念和諷刺。
林客本來想說話,現在則選擇緘口不言——他都能聞到空氣中的火藥味了。
推着主菜的廚師頓住了腳步,和站在長桌旁的幾名仆從交換眼神,廚師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過去。
“我都餓了,還不上主菜?”倫科對着站在一旁不動的廚師說。
廚師這才走了過來。
“不對,”倫科轉過頭,看着坐在主座上的艾涯,“人餓了應該去吃飯,這和回家沒有必然的聯系,在您讀書的時候,劍橋沒有開設邏輯學的課程嗎?”
艾涯不說話了。
林客決定當鴕鳥,貫徹自己一開始的戰略,少說話,多吃飯。
結果接下來的整個晚餐,餐桌上的所有人都和林客共享了腦子——或者艾涯和倫科都有讀心術。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執行了這個策略,并表現出了貴族子弟完美的社交禮儀,刀叉碰撞的聲音和說話聲都消失的時候,就連呼吸聲都嫌吵。
晚飯接近尾聲的時候,林客的味覺告訴他,今晚的牧羊人派和牛排都不錯,烤鵝的味道也是上佳的。
隻是在他用面包蘸羅宋湯的時候,林客想起來了今天碰到的溫特沃斯。
溫特沃斯對他說:“有家還不如沒有的好。”
倫科和溫特沃斯應該是同路人。
主菜都吃完之後,下一步就是飯後甜點,艾涯先一步離開了餐廳,去處理公務。
她超過四十歲之後,就不再食用任何甜點,也就不會吃廚師們準備的冰激淩和水果蛋糕。
林客對甜點的态度也是可有可無的,他談不上喜歡和不喜歡,對他來說,食物的作用隻有兩個,一個是飽腹,維持生命體能,另一個就是利益需要,比如各大家族舉辦的社交舞會和高級餐廳裡的秘密談話,當然,如果能在這個過程中享受美味,林客也不會拒絕。
隻是艾涯不吃,林客也不會主動提出來要吃飯後甜點。
在隻有林客和艾涯吃飯的日子裡,飯後甜點基本是不會端上來的,但是今天廚師們明顯沒有省略這一步,冰激淩球和精緻的水果是為誰準備的,不言而喻。
林客也想一走了之,他實在太累,多日連續加班讓他疲憊不堪,再加上他今天又出了外勤,精神早就已經繃成一條随時會斷的線,吃完飯血糖升高,讓他的意識有了松懈的餘地。
隻是艾涯已經走了,林客卻不好把倫科一個人留在餐桌上。
倫科完全沒有對林客的去留表現出任何意見,林客想走,最終卻沒有走,這是林客自己的決定。
現在,林客隻期盼這場飯最後以沉默告終,他不想說話,也希望倫科不說話。
低腳杯的碗裡裝着三個冰激淩球,分别是香草、巧克力和奶油味,兄弟兩人中間還放着一個巨大的水果拼盤,上面擺着新鮮的哈密瓜、西瓜、火龍果和猕猴桃。
可夏天已經過去了。
林客拿起了叉子,吃了一塊甜滋滋的哈密瓜,這頓飯準備得不可謂不用心,他心裡想。
倫科又恢複到了艾涯沒出現時候的狀态,他一錯不錯地看着林客。
林客心頭一跳,想起來了倫科一開始沒有說完的問題,隐隐預感到自己的願望要落空了。
果然,倫科下一秒就開口問:“你為什麼那麼心虛?”
草。林客放下了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