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言歸正傳。”林客收斂了一下心情,重新開始了審問。
“您問。”狄更斯看向了窗外,新天地商業購物中心的樓頂裝着幾個太陽能光伏闆,跳躍的白光照在狄更斯的臉上,讓他臉上的雀斑看起來更生動了。
“你們和戴倫家族作對,覺得好玩,沒有别的目的了嗎?”林客重新确認了狄更斯一行人的搶劫動機。
“是的。”狄更斯再一次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林客不明白,問:“好玩到願意付出生命?”
狄更斯沒有回答。
“你剛剛成年三個月,你的同伴迪亞斯十天前剛剛成年,還有剩下的幾個被我們當場擊斃的人,你們才多大?”林客心裡有點抓狂,他問出了一種可能性,“有沒有人挑唆你們?”
“沒有。”狄更斯回答得很快,快得就像在撒謊一樣。
林客狐疑地眯起了眼睛,他幾乎能夠肯定這其中有鬼,但是狄更斯對此的防備心太重了,林客選擇迂回一下:“你的父母呢?”
躺在病床上的狄更斯輕輕地笑了一聲,林客突然意識到,或許這個問題他不該問的,問出來了,效果隻會适得其反。
父母這兩個字,隻對得到了家庭關愛的人有用——不管這個家庭是好是壞,這份關愛又有多重,但是對從來沒用得到過家庭關愛的人來說,父母是沒用的。
“我相信,憑借戴倫家族的勢力,你肯定已經将我們幾個人的信息,翻來覆去地查了很多遍了,”狄更斯掙紮着從病床上坐了起來,“你們查到什麼了嗎?”
林客說不出話,昨天他的手下已經把這幾個劫匪的面貌特征錄入基石系統進行比對了,年齡和家庭關系全都沒有查到,甚至就連狄更斯的姓名,都是面前的少年自己說起的。
姓名?林客皺起了眉頭,想到了一個問題。
“你叫狄更斯,這是你的姓,還是你的名?”林客問。
“是我的名,”狄更斯回答說,他眨了眨眼睛,“你這不是很清楚嗎?我沒有姓。”
這是一群完全從家庭裡解構出來的孩子。
“你是孤兒?”林客問,有些不忍,進一步補充道,“戰争遺孤?”
狄更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第一個問題,答案是肯定的。”
也就是說,狄更斯不是戰争遺孤?怎麼可能不是?
除了戰争,林客想不到還有什麼其他的可能,能夠形成大規模的孤兒群體。
“我的父母并沒有死在戰争中,恰恰相反,他們從戰争裡活下來了。”狄更斯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就讓林客的心涼了半截。
林客知道自己剛剛的猜測完全錯了。
“戰後,人們不再願意結婚,不願意組成家庭,他們被殘酷的戰争摧毀了希望,不代表他們從此失去了欲望,尤其是性,這樣唾手可得的東西。”狄更斯冷靜地說出了這一事實。
病房裡安靜了下來,就連站在床邊的兩個保镖,也不自然地動了動站得僵硬的腳,他們聽到了一些很尴尬的東西,如果是從前,男人們聽到這些,一定會以此為樂,但是現在他們面對的是一個孩子,這個孩子話語中背後的含義,讓所有人都笑不出來。
天花闆上的灰塵掉落在空氣裡,林客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感覺到皮膚上傳來的痛癢——林客從來沒有覺得戴倫家的醫院這樣肮髒。
“戰争總會放大一些東西,比如暴力,很多從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會酗酒打人,會家暴妻兒,還比如性,他們以此麻痹自己。戴倫先生,你知道有多少個孩子是他們不戴避孕套的産物嗎?”狄更斯問。
“基石給予了戰争遺孤工作,給了他們一口飯吃,但是這些孩子必須有英雄的姓氏,他們必須是戰場上某個死去的人的孩子,但是,基石考慮過我們這些隻能自己取名的人嗎?”
“我們活該被生下來?又活該活下來了?”
狄更斯說到這裡,幾近哽咽,他的身體剛剛受到過重創,實在沒有辦法生氣。
現在病床上的少年已經有點倒不上氣,面色漲紅,旁邊的醫療機器上響成一片,外面的醫護人員聞聲而來。
林客徒勞地張開嘴,這兩天,他經曆了許多被逼問得啞口無言的時刻。
保安們被醫護人員趕到一旁,和林客一起,站在了房間的角落裡,看着醫生們對狄更斯進行搶救。
嘈雜聲變成了空茫的白噪音,陽光徒勞地照耀着這間豪華的病房。
這一場審問并不是正義的,林客隻是代表戴倫家族,要從狄更斯嘴裡知道他們搶劫油車一事的作案動機,以及那一位可能存在的背後主謀的身份。
至于這種社會沉疴,和林客,和戴倫家族有什麼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