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不能再投射到一個具體的人身上時,人愛的隻是腦子裡的一個概念,一個幻想。
出了門,是一段長廊,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林客終于能開口了:“母親……”
“愛從來不是純粹的,我愛你,并不意味着我對你無所圖謀,我對倫科也是如此。”艾涯打斷了林客的話。
也就是說,林客和倫科是艾涯的工具,他們三人是整個戴倫家族的工具。
這就是家,每個身處其中的人都享受着家庭的庇護,以及來自家人的關愛,同時又被家庭剝奪了一部分的權利,以作為支撐整個家族運行的能源。
林客愣愣地張了張嘴,他笑了一聲,聲音輕松自然,仿佛早就看清了這個事實:“我知道,我并不是想說這個。”
艾涯愣住了,問:“那你想說什麼?”
“您為什麼要這麼做?”林客不解,“您很清楚,我們對自己的評價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基石如何看待我們,那您為什麼還要提議埃爾越過基石的審判和裁決,直接申請用無人機殺掉凱特呢?”
這才是真正讓林客困惑的地方。
戴倫家族的發展壯大,每一步都走得險之又險,慎之又慎,艾涯親自參與了全過程,不可能到頭來,還要林客來告訴艾涯,“謹慎”兩個字怎麼寫。
這太不合理了。
雖然林客不認為這一次槍口朝下的行動,會影響他們在基石眼中的地位,但是艾涯既然已經顧慮到了這一點,為什麼還是要冒着風險去做?
“我剛剛已經說明白了,”艾涯笑了起來,“而且,我沒有提議埃爾這樣去做,在你告訴我之前,他不是已經向基石申請無人機和衛星的使用權了嗎?我隻是順水推舟。”
原來如此,林客恍然大悟——艾涯是在火上澆油。
那艾涯的前半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說明白了?艾涯說了什麼?
林客在腦海裡回想了整個對話過程,問:“荒原?”
艾涯點了點頭,說:“雖然我久居溫室,也從不和荒原上的人打交道,但是現在,我還真的想認識一些從荒原上來的人,他們不管不顧,目空一切,值得結交。”
林客停住了腳步,露出了和萊拉一樣呆滞的表情。
他對着艾涯遠去的背影,說:“您昏了頭,我們會萬劫不複的!”
艾涯沒有反駁林客,隻是招了招手,示意林客盡快跟上來。
“埃爾已經等不及了,你難道不想趕緊去看看嗎?”艾涯沒有回頭,仿佛随口一問。
林客回過神來,他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一句什麼,心中懊悔自己出言不慎。
他立刻小跑幾步,跟上了艾涯。
“對不起,母親,我……”林客對艾涯的道歉,再一次被打斷了。
“我剛剛說了,有些事是不用說出來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艾涯重複了一遍自己剛剛的話,“不過,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
艾涯的話消失在這裡,她不再說下去了。
如果真的有萬劫不複的那一天,林客,倫科和艾涯,會怎麼樣?
這個想法太可怕了,林客不敢想下去。
“至少不是今天,”林客接上了話,他非常激動,語速飛快,“基石給奧蘭多家批了無人機和衛星數據的使用權,這一次,和之前的無數次都沒有區别,萊拉的預想不會發生,基石不會因此忌憚我們的,他們還需要我們!”
林客說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對,甚至可以說大錯特錯。
埃爾在上報的時候,不一定說明了凱特的身份,隻是按照往常的慣性,向基石進行武器申請而已——以往他們幾家面對搶劫能源的劫匪時,也會這樣做。
這次卻大不相同。
戰争英雄和劫匪,不能放在一起說,是非對錯,現在也全然倒反了。
隻是林客太着急了,也太害怕了,對于家庭問題,他曆來不能冷靜。
艾涯笑了笑,沒有說話。
說實在的,剛剛林客對她的評價并沒有錯,艾涯的确昏了頭,她人到中年,準備遲暮,但是心中仍有燒不完的熱情。
她并不是為了獲得更高的權力和更多的财富,甚至,她沒有什麼目的,隻全靠“念頭”,今天想這樣,明天又會想那樣,仿佛是一個比萊拉還年輕,還不成熟的孩子。
她不想再承擔那樣多的責任,将“後悔”兩個字抛之腦後,連帶着整個戴倫家族一起玩火——艾涯不知道這把火最終會不會燒起來,把家族裡的所有人燒得幹幹淨淨。
或許她開始變得昏聩,變得感情用事,變得盲目而沖動,但是,不理智給艾涯帶來了太多的快樂,以至于她并不為可能造成的傷害而感到愧疚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