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拿着槍,赴瓦倫的約,準備将自己送上天堂之前,他還給溫特沃斯留了一個家。
天。
凱特當時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溫特沃斯本來以為,凱特應該是悲憤的。
因為瓦倫獅子大開口,想利用奧蘭多家的名聲和威望,從凱特手裡買斷低溫酒精的技術,凱特還沒有拒絕的餘地。
所以他殺死瓦倫之後,又自殺了。
他是已經沒有希望了,他活不下去了,才這樣做的。
可是現在看起來,情況全不是這樣的。
溫特沃斯看着自己手裡的文件。
一個絕望的人,會在臨死前做這樣的事嗎?給男孩做财産轉讓?轉讓的還是一套,凱特想用來安度晚年的房子?
不會的,絕望的人不會這樣做。溫特沃斯心中有答案。
給溫特沃斯找個地方住是凱特的執念,他在臨死前實現了這個心願……這個過程,和“絕望”這個詞,應該不沾邊。
他由衷地希望男孩好,希望男孩不要風餐露宿,能夠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這是一份沉甸甸的禮物。
溫特沃斯感覺自己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他能端起凱特的□□17手槍,但是卻拿不起幾張輕飄飄的紙。
凱特沒有絕望,絕沒有,他并不是沒有退路了,活不下去了。
對于這位戰争英雄來說,殺死瓦倫,是一次慷慨就義的壯舉。
很難相信。難以置信。
男孩想起來兩個多月前的太陽妙妙屋,凱特最後留在他印象裡的,像山一樣的身影。
溫特沃斯當時和凱特的關系并不親密。
甚至可以說,很多時候,溫特沃斯都在單方面疏遠他。
可是,凱特還是給溫特沃斯留下了一些很寶貴的東西——哪怕溫特沃斯不一定會喜歡。
無所謂,反正他已經死了。
活人是不能拒絕死人的禮物的——活人連死人在哪都不知道,要去拒絕誰?
更何況,對男孩來說,這真是……非常意料之外、很大的驚喜。
溫特沃斯沒有拒絕,他收下了。
他站在路邊,輕輕地笑出了聲。
幾個小時前,彌漫在他周圍的痛苦全數消失了,他高興起來。
這是一種輕飄飄的快樂,他的身心與靈魂徜徉在暖洋洋的花香裡。
溫特沃斯會拒絕家庭,會拒絕林客,會拒絕命運。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他違背人類的天性,有自己的自由意志——但是他要怎麼拒絕永恒?
換句話來說,你要怎麼拒絕風?
從死亡的寂靜之地飄過來的風。
它跨越了生命跨不過去的那堵,上下左右無限高、無限寬、無限遠的牆。
風吹散了痛苦,帶來了不會更改的訊息。
死亡的祝福是永恒的。
躍動的生命隻能許諾,但是不一定能做到。
因為活着就意味着變化,活着從不可能永恒。
但死亡不是。
那是世界上最堅定不移、最甯靜、也最能給人安全感的東西。
所有追求安穩的人都該慶幸自己最後隻有死路一條。
溫特沃斯要加入他們嗎?還是說,他反抗的意志如此強烈,并不打算對死亡妥協呢?
他也不知道。
但這并不影響他享受這一刻,由死亡帶來的、平靜的、永恒的愉悅。
昨天晚上,男孩對西波爾萊女巫說,因為他不能再從死去的凱特身上得到什麼,才感到痛苦萬分。
這句話在今天就被推翻了。
他竟然真的——真的從死去的凱特身上得到了某些東西,并且這個東西是永恒的。
被死亡定格的祝福,溫特沃斯安然無恙地收到了。
甚至他還無法失去它們,因為死亡判定了一切,不會再變化了!
而不是像他曾經說的那樣,因為凱特死亡,溫特沃斯永遠地“失去”了,無法再從凱特那裡“得到”了。
不是這樣的——
因為死亡,他才永遠地得到了它們。
死亡滿足了他的貪婪。
也就是說——現在,他不因死亡而“失去”,相反,他因死亡而“得到”。
在他的餘生裡,他也不會再為凱特的死亡痛苦了。
這種感覺相當奇妙——不得不說——太奇妙啦!
他還沒有去過瑞士,不管律師如何描述,他都想象不出來那兒的樣子。
他會去那兒看一看的——
哪怕不去那兒住,他也會去瞧一眼,那個帶有農場和花園的小房子的。
他會的。他會這樣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