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雪和何安澈分别負責六個病室。
她從走廊盡頭的一号病室開始,禮貌敲開房門,告知病人要進行的工作,然後按順序進行測量記錄。
病人們态度都很配合,偶爾有年齡大的家屬想尋個方便,她也從不推拒,還會貼心告知測量結果以及血壓的指标範圍,很快熟悉了水銀式血壓計操作流程,效率大幅度提高。
沒多久,她拿着血壓儀和聽診器來到了六号病房。
巧合的是,醫生們的查房隊伍也轉到了此處,正和靠門的18号床交流病情。
池雪穿過人群先去了中間的19号病床,按照程序核對姓名,告知病人要測血壓。
19号床的阿姨剛吃完早飯,聞言匆匆收拾好,靠在床上撸起衣袖。
池雪把血壓計放在病床上,擰開球囊的旋鈕,用掌心按壓排空臂袖中的空氣,然後将袖帶纏繞在阿姨左臂肘窩上兩公分處,留出一指寬度放置聽筒,戴好聽診器耳塞。
雖然沒回頭,但她明顯感覺到查房的大部隊已經移動至19号的床尾,沉默地注視她的一舉一動。
如同回到小學課堂突然被點名發言,她深吸口氣,默默祈禱自己不要出錯,趕快完成任務。
然而事與願違。
當她順時針關上球囊旋鈕,捏着像皮球開始打氣後,血壓計刻度表内升起斷裂無章的水銀柱,令她心頭猛地一跳。
是氣體沒放盡麼?
池雪連忙說了聲:“抱歉。”
急匆匆幫病号取下袖帶,擰開球囊旋鈕,重新放氣,再次嘗試。
畫面如出一轍。
池雪的大腦一片紛亂,各種念頭層出不窮,她拼命在雜亂的思緒中找蛛絲馬迹,依舊毫無所獲。
四周一片沉寂,偶爾能聽到白大褂摩擦的窸窣以及壓低嗓音的交流聲。
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鋪天蓋地的窘迫和羞愧凝成實質,令空氣中冰冷的消毒水氣息變得苦澀難言。
大概是長時間等待無果,餘光中領隊的醫生移步走向最裡面的病床,身後的人流也随之移動。
她沮喪地塌下肩膀,慶幸自己戴着口罩,某種程度上保全了臉面,準備跟病人解釋後去護士站叫個同伴幫忙。
背後忽而傳來平緩的腳步聲,眼前罩下一片陰影,有人把血壓計的盒子傾斜了一個角度,扣上水銀槽的開關後重新放正,然後對她說:“再試試。”
她驚訝地轉頭,映入眼簾是一件整潔的白大褂,内裡白色溫莎領襯衫沒有配領帶,紐扣規整得扣到領口。
視線上移,對上一張疏冷的俊顔。
眉骨高深,眸似清澗。
也是這個瞬間,池雪領悟到問題的症結——
離開五号病房前,她粗心大意,忘記将水銀柱回流校準。
沒等她道謝,陳妄書已移步到隔壁病床,拿起桌上的藥盒叮囑18号床的老大爺,“這個改成早晚各一次,您記得空腹服用。”
大爺眼神迷茫,吭吭哧哧地反複追問。
他低斂眉眼,言簡意赅地複述,語氣始終溫和平緩。
池雪強迫自己将目光從那道挺拔的背影中收回,歉疚地征詢病人意見,“阿姨,我可以再幫您測一次嗎?”
對方面容和善地笑道:“沒事小姑娘,來吧。”
這次總算沒出狀況。
池雪如釋重負,在便簽紙上登記好病床号,血壓值,把簽字筆放回口袋。
靠在病床上的阿姨輕輕拽了下她的衣袖,八卦兮兮拿眼神示意某處,“挺不錯的小夥子,好好把握哦。”
池雪怔忪,臉上的溫度似火燒,“不是,您誤會了。”
她手忙腳亂抱起東西,幾乎落荒而逃,肩膀不小心撞到抱着病曆夾的江城,連忙道歉。
江城目光從她身上遊移到病房另一側,忽地笑了。
更改給藥頻次一般由護士接收醫囑後告知病人,那麼極注重效率的人專程畫蛇添足,究竟是為了什麼?
答案顯而易見。
下午六點,天空像放映廳懸挂的鉛灰色幕布。
雖然短暫下過幾陣雨,但氣溫依舊濕熱難耐。
池雪出來得不趕巧,錯過了第一班公交。
她又累又熱,查詢完公交行程定位确定時間還早,便拐去路口的711解決晚飯。
拿了瓶酸奶,把飯團遞給店員加熱,掏出手機正要付款,有人将一瓶蘇打水放在收銀台上,說:“都算在我賬上。”
池雪隐約覺得聲音耳熟,擡眼看去,竟是那位經常去換藥室“串門”的邵科。
她如今對陌生異性接近分外敏感,刻意拉開距離,打開付款碼對店員說,“不必了,麻煩幫我們各算各的。”
“哎,咱們認識這麼久了,跟我客氣什麼。”
“真的不用。”
收銀台内的店員小哥左右看看兩人,面色猶豫。
另一位去加熱飯團的店員小姐姐恰好回來,她眼皮不擡地拎起掃碼槍從池雪屏幕上掃過,而後公事公辦地沖邵科道: “按順序結賬,不要插隊,謝謝配合。”
邵科面子被駁,“啧”了一聲又不便發作,悻悻閉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