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尖記者和普通記者最重要的區别在于遺忘能力。頂尖的記者通常能忘記所有令他失望過的直覺,忘記那些他曾深信不疑最後卻無功而返的線索,打起精神,再度天真,繼續燃燒着那不曾消減的熱情。”池雨故意把語速放慢。
“怎麼能随便引用别人的話,給版權費了嗎?”程亮扶了正眼鏡,鐵闆一樣的臉上終于綻開了星點笑意,右手手指依舊無意識地記事本皮面和節育環來回摩挲。
“誰都會有不良情緒的,我理解。”池雨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不是你,這次我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等等,這是什麼?”程亮目光如閃電,震驚地聚焦在手裡的那枚節育環。
“我來看看。”池雨聞言也立刻湊了過來。
“客廳不夠亮,得用電筒。”程亮語速急促,眼睛卻不敢稍離節育環一秒,生怕錯過每個線索。
池雨調出手機電筒,開始仔細觀察節育環,“像是劃痕……不對,這個好像英文字母……你說上面這個像不像S?”
程亮眯起眼睛,“這麼說來是有點像,那下邊的就像是W,對嗎?”
“對。SW?會是姓名嗎?”
“不知道。”程亮雖然給了否定的答案,但語調比剛才輕快許多。
“不管怎麼樣,總歸是有了新的線索。”池雨頗為得意地笑了起來,
幾秒鐘後,程亮臉上的神情就跟她一模一樣了。他放下叉着腰的手,随即原地起跳,輕松摸到了天花闆。
“小心點!你的腿不是才受過傷!”池雨驚呼道。
程亮卻毫不在意,嘴角浮起一抹壞笑,“球終于傳回到我的手裡,就看我這次上籃能完成得如何了!”
“嘚瑟吧你就。”
洗衣機響起了完成工作的提示音,池雨笑着走向陽台,竟發現幾個月的功夫,幾棟高樓已在不遠處的空地上拔地而起。
在民衆認知中,象征着現代的摩天大樓建成得越多,就越能體現城市的高速發展,也越能吸引年輕人逐浪而至,在離天空更近的樓層安營紮寨。
而在身為記者的池雨看來,在高樓聳立的城市,太陽的話語總被淹沒在樓宇的陰影裡,大廈的夜色也經常能吞噬掉天上的星光。
越來越高的大樓隻會把秘密越埋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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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看了看眼前A4紙上的内容,又看了看坐在自己對面的女孩,歎了很長的一口氣。
女孩天生五官柔和,是讓人看一眼就能不自覺喜歡的類型。可現在,她頭發剪短了,皮膚還慘白着。
“不再考慮一下嗎?你就連休病假期間,工作上也沒有落下,不就證明你是熱愛這份工作的嗎?怎麼能輕言放棄。”謝部長有着一張不近人情的臉,鼻粱高挺,目光威嚴,下颌方正有力。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嘴上卻正說着最軟的話,試圖留住她。
“謝謝你,但我家裡有點事,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那太遺憾了。再過一個月,我就要被提任副總經理,還想着我這個位置空缺,幫你更進一步。”
“部長對不起,是我辜負你的信任了。”說完,她沒有再敢看他那充滿遺憾的眼神,徑直走出了辦公室。
出了大堂的旋轉玻璃門,再過個小馬路,就到了江邊。跨江大橋的無數鋼索起起伏伏,好像不同的人生一樣地螺旋向上,最終抵達同一個終點。她就緩步行走在這些獠牙之間,江風微涼,一聲聲汽笛嗚咽而過,江水正悄悄漫上堤壩。
這座城市在忙着掩埋一切痕迹,她的心卻總能繞着彎地想起半個月前的那天,那個充滿恥辱的地方所發生的一切。
她被護工擡到床上,像是剛被施過極刑,渾身都在痛。護工見她一個人來,動了恻隐之心,問她想不想喝點水。
她始終低垂着目光,聽到這個問題,瞬間淌下兩行滾燙的淚來。
她忘不了那痛,忘不了那團肉從她體内剝離出去時的鮮血淋漓,也忘不了那手術室裡濃重的酒精味。
“Ta……會被送到哪裡?”在被推出手術室之前,她終于問了出來。
醫生見怪不怪,“統一銷毀。”
銷毀。像對垃圾一樣。
她是殺人犯了。因為愛他而殺了自己的孩子,可這又能怨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