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拎着甜品從街邊面包店,音樂門縫間滲了出來,是韓國女生在用甜美歡快的嗓音感慨着自己即将要動身去見心動的男孩,也順便提醒着池雨是時候重新啟動身體。她揚起僵硬的手,對一輛正常行駛的汽車作出抱歉的手勢,快速穿過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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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前。
袁啟民将轉椅後撤,腿一使勁,雙腳就重重搭上了桌子。頭皮刺癢得厲害,大概隻是因為一周都沒有洗澡了,把手指繞到頭發下面撓還是解不了心頭的難受,于是他将目光移向正對面的毛玻璃——玻璃的另一側此刻光線昏暗,意味着大廳的員工已經全部乖乖聽他的話按時下班了。
今天是屬于他自己少有的懈怠時刻,當然不需要那些廢物用加班來證明自己的忠誠。
他放心将假發一把摘下,露出一顆光潔如鹵蛋的頭頂和四周稀疏的短毛。也許摘掉面前這頂高聳入雲的特制假發後,他的身高連165都保不住,但他并不在意,隻是用指甲在頭皮放肆摩擦,直到留下道道紅印。在心頭暗爽的同時,視線不自覺地又鎖定了桌上攤開的報紙,年近50的袁啟民瞬間笑容純真如孩童。
從小,他就對文字産生了一種近乎偏執的愛意,在其他同學踢球玩鬧的年紀,他卻選擇獨自留在教室裡翻字典,去認識一個個新的文字,再順便背下每個字的各個釋義。因為嚴重偏科,他從不參加體育活動,除了語文老師,其他老師對他從來不吝批評的詞彙,班裡更沒一個人願意做他的朋友。起初他不懂,還寫了幾篇作文來譏諷,說什麼“世人皆醉我獨醒”。直到一路長大,依舊孑然一身,他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是因為腹中那些可以任意排列組合的偏旁部首,和脫口而出的生僻詞彙而顯得太過與衆不同。可他放不下心頭那滾燙的熱愛,更放不下那份清高,更加發奮地讀書、認字,甚至廢寝忘食的程度。
直到入了行,他才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廣闊天地。那些栖息在他身體内部的點橫豎撇捺,以勢不可擋的态勢快速成長了起來。于是,偏旁任意組合而成的文字,變成了他手中最銳利的武器,紛揚的事件将被筆畫繁複的文字充足,新聞中每個人物都會有一個性格分明的具象化描寫,切入的角度,事件的真相,甚至連升華主旨的落腳點都可以由他來任意重新定義。
在新聞的世界裡,他就是神。
上個月,自從得到了旺晨地産老總呂紫山的老婆辛子英,與健身教練任雲森約會的線索之後,炮制出和程亮那新聞一樣爆炸效果的想法就像生了鏽的釘子一樣,深深長在了他腦子裡。
我又不比程亮差。
當這句無意識的自我感慨被大腦捕捉到,袁啟民的怒火被瞬間點燃,甚至噴湧着滲透進了血液,全身都因此而激動得沸騰了起來。
程亮算什麼東西?也配跟我——堂堂都市日報袁主編比?!
可就是這個連級别都不如他的人,總是如影随形地糾纏着他。他半夜突然醒來,第一個想起的就是程亮,工作做出每個抉擇之前,也總會不自覺地望向桌上那張合照,想要是程亮會怎麼做。
“草,你别他媽在我面前這樣拽行嗎?報社裡能呼風喚雨指點江山的人,是我,是我!”袁啟民的嘴唇不自覺地顫抖,臉因激動而變得潮紅,口水濺到了相框,正中程亮的臉。
半小時後,劉嶽林被他成功說通,決定去蹲點跟蹤。
到底是二号得力幹将,劉嶽林隻花了不到兩周就拍到了兩人約會的正面照片,甚至連老總夫人包養教練的隐秘愛巢都被他挖到了。可惜報道出來之後,袁啟民沒有得到想象中那樣熱烈的反響,每次經過大廳走回辦公室時,也總覺得有人在背後笑話他白忙活了一場。
讓你們都加班,我看誰還有精力多嘴!
一次下班前,他和往常一樣在公司前台查看寄送來的文件,卻意外看到了四封一模一樣的,寄給劉嶽林的郵件。他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竟鬼使神差地統統拿走——不是為别的,隻因那四封郵件全都沒有留下寄出的地址。
來不及等回到車上,郵件包裝在電梯裡就已盡數被撕開。裡面血紅色的大字,一模一樣的内容讓見多識廣的袁啟民被吓得釘在原地。電梯門開了,他逃也似的一口氣跑到了車子上,心跳仍如擂鼓般咚咚作響——都是那條桃色新聞惹出來的!也許過不了多久,接到恐吓信的人就會是他了。袁啟民痛苦地右手扶額,悔恨化作周身冷汗,急速包裹住了他。
突然耳邊傳來關車門的聲音,袁啟民的失控仿若見光的蟑螂,瞬間四散。透過半開的車門,他瞥見了剛從印刷車間回來,剛停好車的劉嶽林,一條絕世好計猛地浮上腦海——
對啊,他最擅長文字了,隻要在網上發布匿名爆料,再花錢推上熱搜高位,把劉嶽林塑造成為了制造爆點不擇手段的記者,再想辦法把自己從這件事裡摘得幹幹淨淨,不就結了?
至于後面如何擺平,他心裡已經有了合适的人選。想到這裡,袁啟民丢掉的三魂七魄瞬間歸了位,從腕間取下佛珠,氣定神閑地誦了幾句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