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了他會動手,隻是沒想到他會反利用我的計劃,更沒想到他會讓你來放松我的警惕。”池雨将刀子揣回褲兜,垂下眼睫,虛空地望着那碗油汪汪的炒飯。
“快吃,這是深山老林,沒有一天是絕對跑不出去的,不吃飯你就隻能死在半路。我去把你手機偷回來,再帶上點水。你吃完了就去前面那片林子等我,那裡有個小亭子,黃頂的,六角,應該不難找。”
池雨舀了一勺炒飯,又停下了動作,“謝謝。你本不用帶上我的。”
廖成勇被搞得有些不知所措,隻好擡頭望向窗外,好像擔心天會突然下雨似的,“曉得我發的什麼邪風!趁我後悔前,趕快吃完去那裡等我。”
門被重重關上,池雨開始狼吞虎咽。
能跑得掉嗎?
幾縷葉影搖曳在牆上,一如她此刻惴惴不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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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六角亭,天空開始稀稀拉拉下起雨來。可惜雨下了不到三分鐘就停了,水汽很快被灼熱空氣蒸幹,隻餘濃重的塵土氣息。
池雨不顧一切地向前。烈日酷暑似乎都已不存在,沿途隻有喘息、樹影和風。她早已腳步虛浮,踉踉跄跄,可仍不敢停下。沿途沒有一戶人家,四下蔥綠茂密,無處辨認方向。池雨越跑,越覺得山脊在向她傾斜。不知是哪裡的鳥兒翅膀撲扇的聲音,與四處的植物腐爛氣息混在一起,令她頭昏欲裂。
可她不能停下,身後跟着的是嗅到鮮血氣味就能一路追蹤而來的野狼。池雨無力地撥開擋住前路的巨大芭蕉葉片,甚至沒有時間去回想和害怕。可恨的是,她忽略了藏在矮樹叢間凸起的樹根,毫無準備地一腳踢了上去,劇痛瞬間從右腳踝處擴散開來。
她試着向前走一步,卻如穿越濃蔭的夕照,無聲墜落在地。地上有塊鋒利的樹皮,掌心大小,劃過指頭,留下一小行血珠。池雨将它攥在手心,當做海上偶遇的浮木。
在池雨重新系上鞋帶時的時候,令人膽寒的聲音終于出現在頭頂,“腳崴了?給我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池雨心知已避無可避,坦然擡起頭,傾瀉過枝葉罅隙的金光和内心情緒彙合在那雙眼睛裡——恐懼,不甘,以及盛捷看不懂的一種情緒,似巨浪在她眼底泛起。
随着盛捷越靠越近,他身上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愈發濃重,池雨難以抑制地渾身開始顫抖起來。
見池雨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身上的斑斑血迹,盛捷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意,眼角的傷口也變得猙獰起來,“難過什麼,放你鴿子的人我已經給處理掉了。走,我們回家。”
池雨目光駭然地凝聚在那向自己伸來的血紅的手。一想到血迹是來自那個顴骨突出,肩膀寬厚的年輕人,明明早上還要救她一起離開這座地獄的人,現在卻已經變成屍體,池雨就難以抑制地連連幹嘔,最後還是将吃下的炒飯盡數吐了出來。吐到隻剩酸苦的膽汁,她才像猛然反應過來一樣,開始如幼獸一般哀嚎。
“這就受不了了?要是我告訴你,我砍了他整整三十五刀,最後菜刀的刃都卷了,你不是要把胃都吐出來?”
被摸到腳踝的時候,池雨攥緊了拳頭,将指甲死死釘進肉裡。含恨雙眼滲出的兩行清淚,在幹裂的唇上顫抖着。
“隻是軟組織損傷,沒傷到骨頭。起來,跟我回去。”
見池雨半天沒有要起身的動作,盛捷又掏出刀子,“要疼還是要死,你自己選,我很民主的。”
池雨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因為右腳踝已經腫了,被帶回去的路上,她一瘸一拐,走得很慢。盛捷倒沒有顯出心急的樣子,有意放慢腳步和她并肩走着,可惜偌大的山林,依然沒有遇到可以救她的人。經過一片樹幹通直的林子時,池雨一眼就認出那是楠木,程亮教過她的。楠木紋理直而結構細密,不易變形和開裂,是建築、高級家具的好材料,也是國家二級保護漸危種。這點白馬鎮上不管大人還是小孩都知道,沒人會去私自砍伐。
可惜有時候太聽話的人不一定有好下場。
池雨擡頭望了一眼對面的燕歸山,在那座山頭的背後,有一片已經被宣判死刑的建築,像是凍結在時光裡的廢墟。整個事件最終以從新聞報道裡抹掉火鍋産業開發區的方式作為終結,仿佛沒有了那些宣傳和報道,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也不會有人再提起。
貪贓枉法的人已被法律處理了。當池雨想着,盛捷作為火鍋産業園早夭的始作俑者卻仍逍遙法外的時候,夕陽剛好落到燕歸山的背面,黑暗逐漸吞噬了掉腳下的路。池雨突然感到腰間被硬物抵着,這感覺并不陌生。
“我不會跑的。”她幹巴巴地辯解。
“我不喜歡聽從概率的安排,因為它并不總是讓我赢,”盛捷心情似乎很愉悅,“這個世界就像一場電影,有人演壞人,有人演好人,總得有人演壞人。你贊同我嗎?”
小心辨認過腳下是石頭還是泥土,池雨目光随意瞟過月亮旁那薄薄的雲層。一個月了,雲層聚了又散,卻沒有帶來一絲雨。
她當然不贊同。
如果這個世界注定要有壞人,那就讓她來演那個英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