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熏,楊柳輕,郁郁青山江水平。
王孫戲城外,如煙春色依依,笑語滿香徑。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刺破城外城裡和諧的春韻,鐵蹄踏入,毫不留情地踐碎春意盎然中的惬意,一騎疾馳而過,隻揚起了與大好春光格格不入的塵土。
“前方軍情百裡加急!”聲音像馬蹄聲落下那般幹脆,或許是方才铿锵的馬蹄聲已經鋪墊過入場,因此雄渾的聲音在富貴的人來人往中并不十分突兀。
或許因為這裡是京城,就連百姓也是沉穩不驚的。蠻橫的鐵騎在長街奔馳而過,竟然沒引來三兩注目。
一直到皇城城門,傳令兵這才下馬,卸下腰間的刀,随早已等候多時的太監快步走入深宮中;從遠處看,兩人就像進入深林的蝼蟻,剛踏進城門,就被盤根錯節吞沒。
與方才那匹比暴雨來得還急的馬不同,後面這匹棗紅色的馬則慢慢悠悠,在不曾被驚擾的春色中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灰撲撲的,像外來的,不知什麼時候無聲地闖入這幅畫的。
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的春色再好了。白牆青磚紅瓦,枯枝嫩芽嬌花,一枝春光乍洩,洩到花滿樓,莺歌燕啼,笑語盈盈香不斷。
那匹馬像散步一樣邁着步子,卻絲毫沒有踏青的惬意,像累極了強撐着的回光返照。
馬上的人穿着藏青色深衣,虛虛地握着缰繩,背随着棗紅馬的步子輕微地晃動。這人一支粗糙的木簪高束秀發,腳上的革靴磨損得嚴重;腰間系着一條随處可見的革帶,護腕斑駁的刀痕随處可見。
約莫是個品階不高的将軍。
鋪子前停着五殿下府内的馬車,裡面的人掀起珠簾,春光送了一幅閑人踏畫的景入眼。
那人臉上的汗混着塵土幹涸在臉上,髒兮兮得有些落魄。革帶裹着精瘦有力的腰肢,身材幹練勻稱;披膊下的雙臂像鷹的翅膀健壯有力,能挽雕弓如滿月。隻是那一張秀氣的臉太容易讓人輕視,襯得她看起來像勉勉強強才能掄圓大刀過兩個把式的三腳貓。
有的人面含春風,有的人面帶冰霜,唯獨她像一座山,一座沒有花香鳥鳴的深山。
格格不入的沒有什麼生氣的一人一馬,将整個生機勃勃的春景圖都渲染得,多了幾分“殘雨枝頭花又少”的暮春的惆怅。
戰馬踱步過來,那人臉上的傷痕也漸漸清晰;那些傷痕并不猙獰;或許正是這幾條殘破,才讓被惆怅渲染過的春色更加鮮活。
鮮活的春色又多了兩道風塵仆仆,身後的官差勒繩下馬行禮一氣呵成,前面馬上那人左腳才慢悠悠地退出馬镫,繞過馬頭,不輕不重地跳下馬。手裡依舊握着缰繩。
身後兩人拿出枷鎖,“大人,得罪了。”
她這才松開缰繩,将兩手握拳舉至胸前。被羁押的狼狽半分也無;反而是枷鎖越戴越重,雙眸越薄涼。
直到腳铐也戴好,兩人才如釋重負,回想羁押途中竟被一個女子欺辱,方才恭敬的表情漸漸也變成兇狠。
高大的男人抹了一把汗,雙手叉腰,毫不留情地往她膝蓋一踹;被牽動的鐵鍊“嘩嘩”作響,而負隅頑抗的女子卻抗住了這一擊,她收住就要跪下的膝蓋,吃力地頂着百十斤的枷鎖又站直。
江初照放下車簾,車外的管事立馬會意:“江文學可是要下車了?”
車門打開,江初照彎着腰,淺色交領袍子從車内探出來。與方才沉寂得沒什麼生氣的深山不同;她宛如一灣江水,一灣自峽谷奔騰而來的水,最後彙入江南的春光中;淺色的袍子載着江南岸邊的柳,江南水中的舟;江南的動,江南的靜;江南的詩畫和煙火;淌在富麗堂皇的洛陽城中。
有生氣,情感,卻也淡漠;一江平靜的春水自帶三分和煦,是滿嘴仁義道卻醉心權術的僞君子,也是被口誅筆伐誓要匡扶亂世的仁義志士。
她拎了袍擺踩着木凳下馬車,周身的淡漠被和煦的春光融化,清瘦的身子披着被詩情畫意修飾過的春意,駐足在風塵仆仆的不遠處。
“嚯,好硬的骨頭。”男人對她這種表達不滿的方式瞬間來了興緻,他撈起拿着鞭子那隻手的袖子,鉚足了力勢必要挫一挫她的銳氣,表情也因腳上的力道而變得猙獰。
這一腳宛如重重踢在了沙袋上,激起了一團塵灰。那人膝蓋也終究沒有之前那樣硬朗,像打地樁一樣狠狠往地面插/去,沉悶的觸地聲像是将膝蓋都快砸碎了;枷鎖沉沉落在肩上,将單膝跪地的身體砸得重重一顫;那聲悶哼才忍不住擠出牙縫。
被震起的塵土沾上被汗浸濕的額發,她佝偻着背,痛苦将五官擰成了一團,雙拳握得發白。
男人這才滿意地繞着她走了一圈,“外面怎麼橫京城就怎麼橫,拿塊磚往大街上一扔就能砸死皇親國戚的地方,你繼續給老子橫。”他一記鞭子狠狠抽上去,“進了大理寺,是龍給大爺盤着,是虎給大爺卧着,是狼也要給大爺把尾巴夾着,”又一記鞭子抽上去,“把你那吃人的眼神收回去,不然進去第一件事,就是給你狗眼摳了。”
“瞪什麼瞪?”男人再次揚起手。
有人自春光中去,有人自春光中來。那人拎着淺色袍子的下擺,步伐不緊不慢,不輕不重,一步一步是上好春景圖中探出來的舒展開來的嫩芽。